第十七章汝为何修道?
白少飞急忙答应一声:“知道了,这就来。”起身在两名少年头上各自轻轻拍了一巴掌,转身向着殿内走去。
路过程非舍面前时候,白少飞一躬身,笑道:“程师兄,多日不见,您一向可好?”
程非舍脸上肌肉一阵抽动,苦着一张脸,仿佛牙痛一般道:“你小子这次回来好好安生一段时间,不给我添麻烦,我就会更好一些了。”
“嘿,师兄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惹是生非的人物呢?”
“哼,难道不是?”
白少飞被程非舍盯着,讪讪地扭过头去,小声自语道:“最恨这种实话实说的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说着话迈步进了大殿。
进得门来,第一眼就看到椅子上坐的宗无乐,白少飞欢呼一声,一下蹦过来,抱住宗无乐的脖子:“师父,可想死弟子了。”
宗无乐早乐的眉开眼笑,却故意板起脸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回来这么迟,是不是又皮痒欠打了?”嘴里是骂,手上却是又摸又揉,十分宠溺。
白少飞道:“路上遇到一只虎妖,弟子想取了他的内丹给师父补补精气,谁知道这畜生十分狡诈,弟子追了两日才杀了它,所以耽误了时间。”
宗无乐笑道:“小兔崽子倒是有些孝心,不枉我那么疼你。”
白少飞忽然起身,正色道:“不过今天见了师父,弟子想自己却是做了无用功了?”
宗无乐疑道:“怎么个说法?”
白少飞笑道:“师父您老人家起色这么好,龙精虎猛,哪里用得着进补?”
宗无乐哈哈大笑,浑身乱颤,极是得意。
转过身来,白少飞对凌非尘深施一礼:“见过掌门师兄。”
凌非尘微微点头,刚要答话,白少飞已然扑上来一把抱住:“师兄,想死你了!”
遇上这么一个爱玩闹的小师弟,凌非尘也是无奈,只得苦笑一下,将人推开。
一旁孙必雷悄悄向旁边挪了半步,却被转过身来的白少飞一把抱住:“哈哈,孙师兄,你一定也想我了对不对?”
孙必雷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道:“我新换的道袍……”
而后面那个瘦高个子却小心翼翼来到孙必雷身前,秉着气息,哈着腰小声道:“大哥,我回来了。”他身量比孙必雷高了几乎一头,在兄长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见了猫的老鼠,透出几分惧怕之意。
孙必雷哼了一声,不发一言。孙必炯就这样弓着身子等着,头都不敢抬一下。
片刻之后,孙必雷才哼了一声道:“这么杵着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拜见掌门。”
孙必炯这才如逢大赦地松了口气,赶紧上前给凌非尘见礼。
白少飞将在场众人抱了个遍,这原本*的礼仪,被他这么一闹,场面顿时乱了。
凌非尘轻咳一声,等到众人安静下来,才道:“好了好了,大典尚未结束,各自都收敛一些,有时候话稍后再说。程师弟,领后面的弟子进来行礼拜师。”
殿外程非舍答应一声,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乱成一团的少年们一番,神色庄重道:“还不各自回到队列当中,等着被掌门逐出山门去吗?”
这些少年们如梦方醒,急忙各自回到原位。
顾临凡和那少年彼此恨恨对视一眼,也回到先前的位置站好,随着队列缓缓前行,走进大殿中。
大殿内宽敞明亮,正中是一尊真人大小仙帝铜像,头顶皇冠身披紫袍,威严庄重,下方却是浩然观历代祖师的灵位,面前供桌上摆着几样供果,红铜的香炉中燃着一柱香,烟气袅袅,空中弥漫着淡淡香气。
众少年入殿后,依着程非舍号令跪倒在地,先是向仙帝铜像跪拜,随后向历代祖师上香行礼,最后齐齐向掌门凌非尘叩拜,这一番功夫下来,称不上繁琐,却显得庄重至极,连白少飞这个平日颇爱玩笑之人此时也是在一旁一脸庄重地垂手而立,不敢稍露嬉笑之意。
等到一番繁复礼节完毕,众少年跪在地上,听程非舍宣读本派戒律。
凡俗中人总是误以为修道门派必定门规戒律繁多,条条框框的约束着人,其实是误解。修道又不是要做官,只要恪守本心,不为非作歹,那便没什么大碍。门规中最重要的几条无非是不得结交不良,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伤害无辜等等,至于吃肉喝酒等事情根本提都没提,甚至是杀人的事情,只要是那人有取死之处,也不会受到惩罚。
等到宣读完了戒律,程非舍退到一旁。
随着一声轻咳,凌非尘从座位上站起来,今天他穿了一件崭新的袖口衣领描着金色丝线的青色道袍,金簪别顶,头发梳理得一根不乱,三缕墨髯垂在胸口,整个显得*肃穆。他缓步走到供桌前,看了看底下跪坐着的少年们,道:“尔等如今已经是浩然观弟子,以后当严守本派戒律,时时自醒,不可稍有懈怠。若有人肆意妄为,违反了戒律,虽为我的弟子亦严惩不贷,轻则受鞭刑,面壁思过,重则收回道术,逐出山门,尔等可知否?”
底下新入门的弟子们齐齐应道:“遵掌门训示。”
凌非尘的目光这才柔和下来,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番。目光在顾临凡和那少年身上微微停顿一下,忽然微微一笑,道:“尔等当中,有贵有贱,有贫有富,有的是居于此山下的乡民,有的却是自数千里外一路披荆斩棘,坎坷跋涉才来到本派,容贫道在此多问一句:尔等辛苦求道,却是否有人知道,何为道?”
这话出口,四下里一片寂静,不但是底下跪着的少年们,连两旁的非字辈道人也是面露诧异之色:之前数次收徒大典之时,可没有这一个环节,不知今日掌门临时起意有此一问,到底有什么深刻含义。当下各自沉默不语,却齐齐将目光投向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听他们如何应答。
底下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回答。而凌非尘也不着急,倒剪双手,慈和地微笑地静静看着这些少年们。
“呵呵,看来这一问却是有些难以回答了。那么贫道换一个问题:尔等为何要修道?”
隔了片刻,只见前面一个面容憨厚的少年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山下李家集的人。我,我以前偶尔见到山上的道长们踩着剑在天上飞,好厉害的样子,所以想学一学。”话未说完,额头上已经流下汗来。
他结结巴巴的还未说完,底下不少少年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脸上腾地一红,赶紧将头低下。
也许是受了他的鼓励,过了一会儿,又有其他少年陆续开口道:“我们村子去过一个道士,卖给村民们符水治病,一份符水要五两银子,我想学这个,挣了钱能够过好日子。”
“我们那里有妖怪,我想学了法术回去把妖怪杀了。”
“我学会了道法,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俺,俺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人说这里管饭,俺就来了……”
这些人说法不一,有的还算回答得中规中矩,有的答案却是荒诞离奇,尤其是那个为了吃上饱饭而上山拜师的,更是令众人心中发笑。
顾临凡身旁少年却只是冷笑,看向这些少年的目光中有几分不屑。眼看众人回答的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胸无大志,竟然为了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变来拜师修行?修道自然是为了习得无上道法,得道成仙,长生不老,脱离轮回之苦,于天地间逍遥,难道还有别的理由不成?掌门,我说得可对吗?”
凌非尘却只是淡笑不语,不置一词,点头示意顾临凡开口。
顾临凡却是一愣:他刚才听那许多人修道的理由,只觉得其中有些甚为好笑,可临到自己的时候,却脑中一片空白:我修道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下意识的看了孙必雷一眼,想了半晌,才道:“我是为了活下去。”
不修道,就会被鬼气侵蚀,这便是顾临凡此时修道的最根本原因。
身旁那少年立刻嗤的一声笑出来,声音不大,在这四下安安静静的大殿中却格外刺耳。
凌非尘还是微笑着,不置可否,示意后面的少年开口回答。
等到众人都回答完毕,凌非尘才道:“你们各自修道的理由,有的是要靠道术赚取钱财,有的是要斩妖除魔扶危济困,有的心怀大志要脱离轮回之苦,有的却只想活命,”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缓缓道:“这么多理由,究竟哪个对?哪个错?”
不单是底下的少年们,连观礼的其他浩然观弟子们也齐齐竖起耳朵,等待着掌门解惑,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眼看众人如此专注的样子,凌非尘却是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老实说,谁对谁错,我也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立刻招来一阵轻轻的议论声音。
顾临凡身边少年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放在膝上的拳头暗自捏了捏。
“贫道凌非尘,初次踏入浩然观山门时,还和你们一样,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当时所求,也如你们当中一些人一般,只是曾看到有修道人御剑行空,心中向往羡慕之极,所以不顾家人劝阻,一个小小少年步行十数日,登山求道。”
“时光荏苒,如今贫道修行已经百二十年。这一百多年来,贫道每日里修道习剑,存神练气,从未懈怠。一百多年中,三万六千次日夜轮转,观红日东升西落,看庭前花谢花开,心中所得越多,疑惑也就越多。数十年前,贫道下山回了一次家乡,手扶着亲人墓碑,一时间竟然心帜摇动:自己抛下家中父母,告别童年伙伴,孤自一人苦修百年,青灯之下,唯有一袭道袍,一卷道经相伴,到底值不值?”
“回到观中,贫道每每夜不能寐,盘坐于峰巅,仰望浩瀚星空,不饮不食,不眠不休,苦苦思索,终于有一日仰天一笑,豁然而悟,从此修为大进,五年后,便被上代掌门传了掌门之位。”
“而今日,尔等的心境便如百年前的我一般无二,见你们,便如见到当年的我一般。
为何修道?何为道?这个问题,贫道无法回答,在场各位师兄师弟也无法回答,甚至修为远比我们高深的各位前辈亦无法回答。因为我们也只是在修行之路上苦苦攀登的旅者,不过比你们先走几步而已。我们是尔等的探路者,是你们的导师,却不应该是你们的方向和目标。我们的道,未必是你们将来要行的道。”
“大道悬于九天之上,藏于浩瀚星辰之间,吾等修行之辈,当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而求索。贫道希望,终有一日,你们也会站立在万峰之巅,仰首星空,一笑而悟,那时候,不需他人指点,尔等自然寻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便是今日贫道对于何为道,为何修道的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