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极鉴
正气堂中,众人犹自议论纷纷,商讨对敌之策,忽然间只见凌非尘双眉微微一挑,温和的双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寒芒,轻声喝道:“噤声!”
听得掌门吩咐,众人急忙住口,隔了片刻,四下里毫无异状。一名老道士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只见桌上一对燃烧着的蜡烛腾的一声,火光大亮,火苗升起足有半尺多高,光芒大放。
在众人注视下,只见香炉中燃着的檀香烟气在空中飘动,渐渐勾勒出一名道人形状,面容古朴,竹杖芒鞋,双目平视前方微微含笑。这人形惟妙惟肖,细致入微,连道人衣服上每一条褶皱,额头几道深深皱纹,乃至脚下扬起的一缕微尘都纤毫毕现,清晰可辨。
持续了不过刹那,烟气重又飘散开来,袅袅地升入空中,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幻象一般。
程非舍刚才正在手捻胡须沉思,此时心头震动,手上一颤,原本稀疏的胡须又扯下来几根,脸色微变失声道:“好强的神念!”
浩然观修的是剑道,本来就注重神念修炼,神念愈强,御剑之时才愈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神念凝练到了极致,瞬息间便可御剑于百里之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刻字描画只如儿戏,但如这道人一般将散出的神念控制得如此细致入微如丝如缕,以一道神念将自己形貌分毫不差的展现于人前,却是闻所未闻,至少堂中诸人没有一个能够办到。
凌非尘眼看众位师兄师弟惶恐不安,眉峰一挑,起身朗声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于道长恕罪。”
这句话说出来平平淡淡,丝毫没有高声呼喊的意味,可从堂内传到外面,却是声如雷霆,引得观中铁钟铜罄一齐声轰鸣,到了最后两个字,群山呼应,仿佛有几百个嗓子齐声应和“恕罪,恕罪……”老半天才渐渐止息。
凌非尘袍袖一拂道:“各位师兄师弟,且跟我一起去会一会这位于道长。”
众人心中激荡,从正气堂鱼贯而出,绕过大殿,出得观门,早有机灵的弟子们悄悄跑出来,观前小小一片平地刹那间聚集了几十号人,目光齐聚在前面道人身上。
垂柳之下,青石之畔,道人面容清瘦,双眼如星辰般璀璨,修长的手中执一根枯黄竹杖,手握的一端已经磨得光滑明亮。他身穿淡青道袍,脚下一双露水打湿的草鞋,衣带在微风中飘动,恍有出尘之意。
垂柳,青石,飘然欲仙的道者,仿佛一幅水墨卷轴一般,哪怕观中众人心有敌意,也不禁暗自赞叹:好一位仙风道骨的修道高人。
道人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道:“山野中人于公谨见过浩然观众位道友,不知云阳子道长可还安好?五百年不曾谋面,于某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老友,只盼与他把酒言欢,品酒论道。”
凌非尘施了一礼,肃然道:“浩然观凌非尘见过道长。师祖二百年前便已仙去了。”
于公谨倒是没有显出意外神情,轻叹一声,缓缓道:“果然是岁月如刀,与云阳子道长品酒论剑之景仿佛昨日,如今却已是天人之隔了。”缓缓整理衣冠,面向大殿肃然施礼。
这一礼是敬与云阳子的,凌非尘自然不敢受,急忙侧身避过,待于公谨施礼毕,众人齐齐躬身还礼。不论对方来意如何,既然对师祖持礼,自然怠慢不得,更有人见于公谨态度谦恭,倒是去了几分敌意。
施礼已毕,于公谨道:“当年我与云阳子道长惺惺相惜,相交时日虽短,却倾盖如故,此番冒昧前来,一是探望故人,二来却是有件事要厚颜劳烦众位道长了。”
此言出口,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再次紧张起来,浩然观众人都是心中一跳:正题来了。
凌非尘尚未答话,一旁宗无乐却呵呵冷笑几声,翻着白眼抬头看天,道:“于道长说得有趣,想当年您来到这云台山上与本派掌门大战一场,这故人倒是故人,惺惺相惜倾盖如故什么的却谈不上了,您今天要是单单来探望故人,浩然观上下自然欢迎之至,好茶好酒伺候着,可你要是想着动什么歪心眼,别人不说,宗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话言语不善,甚至可说是无礼,但是宗无乐辈分最高,众人对于公谨来意心怀猜度,倒是没有人出声。
于公谨展目一看,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当日的宗道友,数百年不见,于某有礼了。”
宗无乐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于公谨道:“于某听说两百年前浩然观得了一件宝物,名叫六极鉴,此物与于某有些渊源,不知可否让于某观上一观?”
凌非尘心中一动。
两百年之前,浩然观掌门魏无极云游四方,无意间得了六极鉴,知道此物是一件难得的法宝,带回观中后细细揣摩了几十年才能够运用自如,凭借此物数次击败强敌,待到大限将近,便将此物传给了凌非尘。此事并未外传,就算是浩然观派内知道的也不多,却不知于公谨如果得来的消息。
凌非尘尚未答话,宗无乐一旁大大的打了个哈哈,再次抢声道:“荒唐,且不说浩然观手里有没有六极鉴这件宝物,便是真有,凭你空口白牙就能证明你与此宝有关吗?倘若如此,你大可跑到皇城里对皇帝老儿说你与玉玺有渊源,且看看皇帝会不会真的把玉玺送给你把玩。”
于公谨被宗无乐如此抢白,面色却丝毫未变,道:“想必宗道友觉得于某是信口雌黄,前来谋夺贵派的宝物了?”
宗无乐侧头冲地上啐了一口,慢悠悠道:“哈哈,我可没这么说。于道长也许是君子,没有谋夺宝物的念头,可惜姓宗的偏偏生了一副小人心肠。这次便算是我这小人之心度了您这君子人之腹,代我家掌门回你一句:浩然观没有六极鉴,便是有,也没有给外人观赏的兴趣。”
于公谨手掌在竹杖一端轻轻摩弄,低头沉思片刻,才抬头道:“宗道友所言有理,于某这个要求确实有些不合情理,是于某孟浪了。不过此物确实于于某十分重要,还望众位行个方便,于某保证,观看之后立时双手奉还,绝无二意。”
“若是本派不答应于道长的要求,又当如何?”
于公谨掸了掸道袍,漫不经心的道:“如此,于某便要放肆了。”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浩然观众人彼此打了个眼色,紧走几步,在于公谨面前围了个弧形包围,更有人手掐剑诀,飞剑升在半空,只待掌门一声令下立刻动手。半空中氰虹紫气交错,霞光异彩耀目,场面颇为壮观。
于公谨面色如常,对头顶几尺高出悬着的十几把飞剑看也不看,向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于某不才,修习道法小有所成,愿与贵派众位道友切磋一二。贵派当中,一人也好,多人也罢,倘若有人能胜过于某一招半势,于某立时下山,绝无二话;若是于某侥幸赢了赌赛,还望凌掌门将六极鉴与于某一观,不知凌掌门意下如何?”说话间目光直视凌非尘,温和之气收敛,气息变幻,整个人如一把利剑缓缓出鞘,虽然没有完全离匣,却已然锋芒逼人。
凌非尘首当其冲,受这杀气一冲,眉峰一挑,毫不退让道:“既然于道长有此意,凌某敢不从命?如果于道长胜了,这件法宝就权当作彩头送给于道长赏玩。如果是敝派胜了,还望于道长谨守承诺,不再纠缠。”
于公谨一笑:“正当如此。”伸出左手,立在半空。
凌非尘上前一步,两人击掌订约。
凌非尘退后几步,当下浩然观众人围上来,商议这一番赌斗如何应对。于公谨对赌斗并未限定人数和赌斗次数,但浩然观作为天下三大修行宗门之一,如果真要拉下面皮来车轮战或者群殴,就算最后赢了也不光彩。
孙必雷早已战意澎湃,单手扶剑,沉声道:“掌门师兄,你的道法最高,自然要压后阵。师弟不才,向师兄讨个先锋,望掌门应允。”
凌非尘点头:“师弟要多加小心。”本派当中,孙必雷的修为可列入前五,而且多年来行走在外,大小战不下百次,单单经验就不是其他只知潜修的师兄弟们可以比拟的。对手实力不明,也只有孙必雷能够让人放心。
孙必雷点头,回身拔剑在手,正要出战,宗无乐却抢前一步挡在身前,道:“你小子先别急,我先跟于道长比划比划。”眼见孙必雷张口欲言,立刻把眼一瞪:“怎么,你小子还敢跟我争抢?”
凌非尘轻咳一声,劝道:“宗师叔,有我们晚辈在,哪能让您老出战?”
宗无乐哼了一声:“掌门,你是怕我输了丢了浩然观的面子吧?”
凌非尘急忙摇头称不敢。
宗无乐嘿嘿一笑,道:“老夫年纪已经老了,修道数百年却毫无成就,说不得那一天便吹灯拔蜡,今日能够为本派贡献一份力量,也算是值了。”说着话大步来到于公谨面前,道:“于道长,这第一阵便由我来领教你的手段。”
于公谨微笑点头道:“宗道友乃是昔日故人,咱们这一场只当是叙叙旧吧。”说话间将手中竹杖一顿,也不见如何用力,竹杖铮的一声却穿透青石地面,插在地下有五六寸,待到于公谨松开手,竹杖倏忽间由枯黄变为翠绿,抽枝展叶,转眼间化作一根三丈多高翠竹,竹荫笼罩方圆四五丈,就好像撑开的一把巨伞一般。
青衣道士笑容如春风一般,手臂微微抬起:“请赐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