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世界之巅的少年们(四 )
唐谧说得兴奋,讲完一长串才发觉有些累了,微微气喘,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众人这才想起她其实还在养伤,不禁都在心底暗暗感叹,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一股子力气。只有白芷薇心下浮起些微忧虑。她知道唐谧原本算不得一个勤奋要强的人,做事的动力往往是好奇心和一时冲动,现下伤成这样,不躺着撒娇反倒有些怪了。
只听唐谧略略休息,又道:“现下还有一个要解开的谜题,就是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若这人如此了解蜀山的情势,又这样精于顺水推舟,总能将事情引向他想要的结果,那么我们就应该想办法不让事情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这样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冒出来。”
慕容斐听了,道:“还能有什么目标呢?蛰伏这么久,一直在暗中观察蜀山的动静,他大约是我们的大对头——魔教的奸细。他的目标一定就是毁了咱们蜀山。”
“也说不定是为了权力。”桓澜说。
“结论别下得太早,那样会让我们的思路受到限制。我上次一直觉得藏书阁偷窥我们的是一个人类,就是犯了这种错误。”
唐谧说到这里,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已经累了,却仍然强打精神又对白芷薇加了一句:“芷薇,让桓澜的魂兽给你那个叫颜尚的亲戚送个信,拜托她用她的消息网帮我们打听一下李冽和银狐的消息,若能找到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事情都会好办一些。”
“好,你放心。”白芷薇点头答应,见唐谧面露倦色,随即招呼众人离开。待到所有人都出了帐篷,她回身关切地补了一句:“唐谧,别忘了注意你自己。”
白芷薇这话原是让唐谧小心身子,奈何唐谧此时一心想着这些未解的谜题,以为白芷薇因知道自己的奇异身份,是在提醒自己恐怕也和这些事有些干系,不免眉头紧锁,又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谧恍惚地被人扶坐而起,接着,背心处便有一道温暖的力量注入,然后耳边传来顾青城清淡的声音:“那就去魏王宫吧。石千明的本事不小,只是没有内力深厚之人为你调息,好得可能要慢一些。”
“没关系,离三月还远着呢。”唐谧口气淡淡地回答。
若是这么长时间不见到他,将来就算发现他是敌人,可能也不会犹豫不决了吧,她这样想着,不自知地低低叹息。
第二天一早,欧阳羽送来了经过一天两夜赶制出来的轮椅。
唐谧被白芷薇扶坐上去,笑着冲欧阳羽说:“你看,我和师父都已经坐上这东西了,现下只剩你一个。你还不趁着手脚麻利的时候给自己也预备一辆。”
若是平时,欧阳羽一定会面不改色地与唐谧斗上两三个回合,可是今日看着那丫头小小的身子裹在红色的袍服中,没有半分力气地瘫软在轮椅上,只有一双眼睛闪亮得叫人心悸,忽然就觉得鼻头发酸,背过脸假意做出东张西望的样子说:“瞎说什么呢,你给我早点儿好!”
唐谧看着欧阳羽细瘦的肩膀,还有他同样又细又长的手指上新添的几道刀痕,在心里对自己说:“唐谧,你一定要加油啊!”
然而还未启程,唐谧这里便来了五位清源寺的不速之客。为首之人竟是清源寺主持同光方丈,而随行四人则是清源寺的四大班首。
唐谧一搞明白这几人的身份,暗叫不得了,清源寺以这么高的规格来给我送行,一定有什么大事。
果然,同光老和尚在两句简短的客套之后便直接转入正题:“听说贵派穆殿监过世的时候,只有唐姑娘你一人在场,那么玉魂一定是转宿到唐姑娘的身上了吧?”
唐谧想起穆显临终前说过要帮他将玉魂还给清源寺,便觉得不该隐瞒:“正是,那东西已经自己飞入了谧的左眼。”
清源寺的大人物们互看了一眼。
同光和气地对唐谧说:“这玉魂是我们清源寺的秘宝,关系到生佛的传承,但是对外人却是毫无用处的,所以,还请唐姑娘能帮忙送回。”
唐谧知道穆显曾用玉魂帮自己走出六识之乱,听同光这样一说,便对他有了些芥蒂,暗自觉得这老和尚所言不实:“穆殿监只来得及交代谧将玉魂还给贵寺,却未曾教导过如何把它从眼中拿出来。”
同光隐约觉得唐谧似乎对己方有所怀疑,耐心解释道:“玉魂是先人时代的遗物,必须宿存在活人的眼睛里,过去一直以历代的生佛为宿主。若想使玉魂离体,只有两种法子,一是玉魂的宿主懂得清源寺秘法,自己取出来,不过这法子不可能让玉魂长时间地离开宿主,玉魂最后还是要回到宿主眼内;二是当宿主死去的时候,玉魂会自行离开,寻找一个最近的活人。贵派穆殿监年轻时因为机缘巧合,遇见上一代生佛圆寂,因为当时别无他人在场,所以生佛便将清源寺的秘法和玉魂都传给了他,与他约定,要去清源寺帮助找到下一代生佛。穆殿监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后来的确帮我寺找到了现世生佛,只是他如若不死,玉魂便会一直栖宿在他的眼中,所以他曾答应过,他人生最后的时日一定会待在清源寺里,这样他死后,玉魂也会重回生佛的眼中。”
“那么方丈希望谧如何做?”
同光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唐姑娘与穆殿监的情形不同,姑娘的武功未成,现下伤势又重,所以……”
“所以性命堪忧,随时会死是不是?”白芷薇忍不住在一旁没好气地抢白道,“方丈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光看一眼面前锐利如剑的少女,微笑道:“老衲想请唐姑娘到清源寺医治身体,还会请生佛教导唐姑娘清源寺的秘法,好让唐姑娘以后在必要时,能够自如取出玉魂帮助敝寺。但是为此老衲也要提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唐姑娘以后可以一直住在清源寺内。”
唐谧自然明白同光的意思是只有她始终住在清源寺里,才能保证死的时候玉魂必定能够重回生佛的眼里,但是且不说以她的性子根本受不了一直幽居于庙内,就算因为现在害死穆殿监的人还未找到,她也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于是当即回绝:“实在对不住,这件事谧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方丈。并非谧不愿意归还玉魂,只是身负要事,故而无法前往贵寺。但是谧可以答应方丈,一旦到了方便时定然前往清源寺向生佛学习秘法,以备贵寺所用。并且,谧也可以像穆殿监一样发下重誓,在人生的最后时日一定会居于清源寺,好让玉魂重回宝刹。”
同光见这个瘫在轮椅上的小姑娘虽然面色憔悴,可是头脑却清晰,言辞礼貌又恭敬,半分不落口实,心下倒觉得不可小觑,然而玉魂落在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眼里终究不妥,便又道:“那么可否请唐姑娘来清源寺医病呢?”
未等唐谧作答,一旁的桓澜便接道:“不可。此去齐国路途遥远,她一个病人实在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再者说,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陌生的清源寺,叫我等如何能放心?在下的意思是,贵寺若是想拿回玉魂,还有别的法子。”
桓澜这话说得模糊,众僧人却都明白了言下之意。
四大班首中以西堂僧同悟的脾气最爆,立时怒道:“小娃娃你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有想害她性命取走玉魂之意,何必等到现在。清源寺若然真想要杀什么人,难道还算难事吗?那时候对穆显就……”
“同悟,休得妄言!”同光厉声阻止,双手合十向唐谧和她身后的少年们微施一礼,“唐姑娘,实不相瞒,我等其实从心里感激贵派的穆殿监和唐姑娘你。只因这玉魂不能离开宿主太久,如果前任宿主死亡了,而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可供栖宿,玉魂便会很快消亡。所以,穆殿监和唐姑娘都算是保护了鄙寺传承重宝的恩人。更何况,玉魂长期栖宿的那只眼睛将会渐渐失明,算起来,两位真是为了清源寺牺牲不少。故此,请唐姑娘相信老衲和清源寺的诚意。”
唐谧闻言一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只左眼大概也要如同穆显一样慢慢地瞎掉,心中顿时一阵混乱,不知要如何开口。
张尉见她的面色越发差了,忍不住接口道:“方丈,我等相信贵寺的诚意,但是,现下唐谧去魏都医治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方丈真的担心她有性命之忧,在下向方丈保证,如若真到了那时候,定会让玉魂寄于在下的眼里,然后在下自会去清源寺履行诺言,关在那里也好,死在那里也好,总之不会让贵寺的重宝遗失于寺外。”
同光见张尉如此说,也不好勉强,又劝了几句却仍是无果,便和唐谧约好痊愈后到清源寺学习秘法的事,这才率着四大班首离开。
当下,少年们分头启程。慕容斐骑快马往兴安县去追查史瑞的事情;唐谧他们四个则雇了辆马车往魏国的都城大梁进发。
一路上靠着莫七伤留下的药物调养,再加上桓澜、白芷薇和张尉一日三次轮流为唐谧调息,在四天后到达大梁的时候,唐谧自己的内息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四肢也微微有了感觉,能够倚在车窗旁看看外面的风物。
大梁城比她曾经去过的楚国都城要大上很多,因为身处北方的魏国地势较高,大梁城实际上是一座建在逐渐向上升起的巨大缓坡上的宏伟城市。还未入得城门,远远就可以看到位于城市尽头、地势最高处的魏王宫,连绵一片的辉煌殿宇次第沿着缓坡向下伸展,在北方深秋透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联想起睥睨凡尘的天神居所。
“桓澜,”唐谧对马车外骑马并行的少年道,“你有没有站在那里看过风景?”因为手还抬不起来,唐谧只能用下巴往魏王宫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看桓澜面露疑惑,似乎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便接着道,“我是说王宫的最高处,那里应该也是整个大梁的最高处吧?”
桓澜听了面色一动,只因王宫的最高处便意味着王宫正殿的御座,如今能从那里俯瞰整个大梁城的只有一人而已,那就是自己的哥哥魏王桓沧。
唐谧看桓澜没答话,以为他还是没有明白,又努力用下巴往宫殿的方向拱了拱,因为伸着脖子说话,声音有些不连贯:“我是说,最高处,最高最高的宫殿的房顶上。”
桓澜这才明白其意,看着唐谧古怪的姿势,忽然呵呵大笑起来:“没去过,不过想来风景应该不错。”
“是么?连你都没看过啊,那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吧。”
车子入了大梁城,唐谧才发现城内甚是繁华,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高鼻深目、发色棕黄、打扮特别的异族。
“哇,真是一座国际化都市!”唐谧感叹道。
“你说什么?”白芷薇没听明白。
“我是说,这里的外国人真多。我说的不是你我这样的外国人,而是那种有卷毛胡子的。”唐谧解释道。
“那些大概就是从西域来的客商。”白芷薇答道,虽然她嘴上如此说,可是关于这些客商的事她之前只是听说过而已,此时也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外打量,“四国中只有魏国和东面的齐国与北方的草原、沙漠接壤,其中又以魏国北边的边境最长。这些客商都是千里跋涉越过草原和沙漠,从西方过来的。”
唐谧在御剑堂已经学过这个世界的地理,知道这块大陆的环境其实和她的世界类似,也是西高东低,东南环海,西北环山的格局,此时航海和造船术都还极不发达,这些异域人只能从西北翻过高山,穿越沙漠、草甸来到此处。
不过这还是唐谧在异世界头一次看到面貌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不由令她兴奋不已,头歪在车窗边看着道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各色西人铺面,和白芷薇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
白芷薇和桓澜,甚至连迟钝一点的张尉都发觉,这是这些天来唐谧头一次真正地显得高兴,听着她絮絮叨叨、大惊小怪的声音,他们各自的心中竟也都跟着欢畅了起来。
入宫远没有住旅店方便。几人在黄昏前进入魏宫,等到各自安顿好,再草草用过晚膳,天色已经全黑了。唐谧的精神仍然很好,差了伺候自己的宫女去把其他三人叫来,兴致勃勃地说:“桓澜,带我们去最高处看看风景吧。”
桓澜知道她还是惦记着早些时候入城时说的话,想到夜里去王宫大殿之巅还是颇为不妥,便推脱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呢,等好了再说吧。”
唐谧一脸的不乐意:“你们可以背我上去啊。唉,你怎么如此不理解一个驴友的心情呢?”
桓澜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驴友”的意思,只是见唐谧原本游性盎然的面孔渐渐黯淡了下去,刚要张口答应,却见张尉已经一步走到唐谧身前,将她扶上后背:“好,就背你去看看好了,这还不容易。”
张尉是山村里的野小子,对皇家的规矩本就不甚清楚,加之觉得唐谧数日来难得如此高兴,也不多想,背了唐谧就跨出门外,跃上房顶向最高处的那座大殿掠去。白芷薇虽然懂得规矩,可是毕竟年少,见两个伙伴旁若无人地在王宫重地的屋顶上疾驰,便也懒得理那些条条框框,飞身跟了上去。
桓澜跟在他们的后面,瞧见唐谧趴在张尉的背上,正贴近他的耳边低低说笑,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不快,忽地又悔恨自己刚刚没有早一步答应唐谧,这样的心思反复间,竟已上到了正殿的屋顶。
张尉把唐谧放下,扶她坐在屋脊上,白芷薇则坐在她旁边揽住她,以防她摔下去。桓澜和张尉分立于两个少女身侧,与她们一同俯瞰月色下的大梁城。
只见黑夜笼罩下的雄伟城郭被灯火通明的街市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格,像极了一副横亘在广袤天地间的棋盘,而立于殿顶的少年恍惚间仿佛站在了世界之巅,鸟瞰着万家灯火、芸芸众生。
张尉忽然心有所感道:“原来站在高处看天下,真的犹如俯瞰棋局一般。所谓世事皆如棋,唯英雄与王者纵横捭阖于其间,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桓澜也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审视自己的国家,那样壮阔的景色,让他蓦然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兄长坐在御座之上的感觉,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言表。
这时候,唐谧猛地注意到远处宫殿的夹道上有一队人正缓缓走着。因为隔得远看不真切,只见前面两个看上去是掌灯的内侍,后面还跟着两个,似乎一起扛着什么东西。她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么晚了这些内侍还在搬运什么,便扭头问桓澜:“你看那边,有人抬着东西正走动着,他们是干什么的啊?”
桓澜顺着唐谧眼神的方向看去,脸一红,低声道:“是去侍寝的。”
唐谧和坐在她身边的白芷薇马上明白过来,两人饶有兴趣地盯着那队人越走越近,果然看见两个内侍正扛着一个卷成卷的厚毯子,里面依稀露出一个乌发堆云的脑袋和一截雪白细嫩的脖子。那脑袋随着两个内侍的步伐一高一低地颠簸着,看上去甚是有趣。
唐谧便不由得笑起来,对白芷薇道:“芷薇你看,身为女子,最不堪的也不过如此吧。”
白芷薇明白唐谧的意思,笑道:“可不是,幸好你我永远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说罢,两个骄傲的少女会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肆无忌惮地在王宫正殿之上朗声大笑起来。
而张尉不曾完全弄明白“侍寝”两个字的含义,对唐谧和白芷薇的话也就不能全部理解,只是觉得两个少女笑得如此爽朗不羁,心中便也荡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那时候,桓澜站在唐谧的身侧,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几乎无法行动的家伙可以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可是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在月色下恣意绽放,竟然是惊心夺魄地好看。
少年看得一阵失神,才发觉,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喜欢上了这个明媚的笑容。下一次帮她调息的时候就对她说,少年这样想着,觉得脚下的屋脊也变得虚浮了起来……
回荡在魏王宫上空的张扬笑声吓得那“侍寝”的队伍一阵慌乱,随即有尖利的声音喊叫起来:“来人啊,抓刺客啊。”
这一声可谓石破惊天,惊得那两个抬着人的内侍手一哆嗦,连人带毯子地摔在了地上。毯子里顿时传来女子的惊呼和咒骂,接着一个只穿着白色褥衣褥裤的女子从毯子里爬出来,云鬓歪斜,甚是狼狈。
唐谧和白芷薇在殿顶上看了,笑得更加放肆。
白芷薇高声冲下面叫着:“真是胆小的奴才,出了事不用身子护住主子,倒先扔了主子,今日本魔女就先取了你们这几个胆小鬼的性命!”
此话一出,那队人就见头顶的大殿上四个黑黢黢的身影,只觉得他们的衣襟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身形诡异得犹如妖魔,竟是信以为真,惊叫着四散而逃,唯有那要去“侍寝”的女子被扔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瑟缩成一团。
这番响动立时引来了宫中巡夜的护卫,一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有报警的金锣声响起,人声大作,“抓刺客”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唐谧见四方都有人影向此地会聚,童心忽起,喊道:“快,大家蒙面,跟他们玩玩儿。”
桓澜一看事情闹大了,忙说:“别,我下去解释。”
白芷薇正在兴头上,根本没听他的,已经撕下一块衣摆,先帮无法行动的唐谧蒙上脸,张尉则是一贯对唐谧的恶作剧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也没多想,习惯性地就背上了她。
桓澜见了,忽然心中一松:管他的呢,索性跟着他们胡闹到底了。
四人刚准备好,正殿下方已经被侍卫们包围了,十多道黑色的影子蹿上殿顶,向他们袭来。
唐谧见了,仿佛跑步比赛的发令员一样高喊了一声:“跑!”
张尉、白芷薇和桓澜三人在唐谧的号令下,一起发足在殿顶上疾奔。几人眼见着那些围堵过来的护卫抽剑刺来,也不迎击,单凭魔罗舞轻快诡异的步法四下趋避。
若说单打独斗,几人的武功或许胜不了宫中的高手,但想要凭借魔罗舞逃命却是绰绰有余。侍卫们只觉这几人在夜里真的犹如鬼魅,身形忽左忽右,眨眼间就冲出包围,跃向紧邻大殿的侧殿屋顶。
大殿下的侍卫统领反应过来,高声喝令众侍卫放箭,可是此时月亮恰巧没入了厚厚的云层,侍卫们站在被灯火照得雪亮的回廊和殿墙下,看向殿顶暗处,只觉更是漆黑一片,放出的箭十有八九都是凭着感觉瞎射的,不但没能射中唐谧四人,反而险些误伤了殿顶上追踪他们的侍卫。
那统领一看,马上命人去找宫内总管,让他调集所有的内侍,用竹竿在王宫各处挑高了灯笼照亮屋顶。
魏国王宫是在当年大周王宫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历经数百年,庞大无比。唐谧四人跳来跳去,只觉得脚下的屋顶高低错落,连绵不绝,任人飞跃。
一会儿,四人便看见各处的屋檐下都升起一根根挂着灯笼的长竹竿,而且,不知道从哪里还冒出了一队人,举着挑灯的竹竿在地上跟着他们四处奔行。
唐谧看了更觉有趣,大笑道:“好,好,舞台和聚光灯都备齐了,就等着咱们的演出开场了!”说完,她怂恿张尉往近处房顶上的几盏灯掠去,底下顿时传来一片惊呼:“在这里,在这里!”
只见下面那队举灯的内侍,还有大队护卫都急速地向他们拥来,屋顶上刚刚被甩掉的侍卫也纵跃着跟进。
张尉此时已经明白唐谧的心意,一见众人都被吸引了过来,立时闪身没入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领着白芷薇和桓澜袭向另一处被竹竿挑起的灯笼。
地下众人只觉得这些“刺客”忽地在这边的屋顶上一闪,忽地又在那边的房脊上一晃,诡异到了极点。就连在屋顶上追踪的侍卫们,也被这东亮一块西暗一块的情形搞得头晕眼花,常常是眼睛刚适应了黑暗,就不知从哪里的地上有人捅上一只灯笼,雪亮亮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而刚追入一片亮光之中,几个“刺客”又隐入了黑暗里,侍卫们由亮处看去,只觉得更加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刺客”的身影。
于是,在殿顶追踪的侍卫便大声朝地上挑灯的内侍骂道:“他奶奶的,尽是些断子绝孙的东西,谁叫你们点灯来着,全给老子们撤了!”
地上的内侍们大黑夜里被侍卫统领喊来挑着灯满世界乱跑已是颇为不满,现在又被侍卫正正戳到痛处,也不知是哪一个的脾性大,一甩挑灯的长竿,将一盏灯笼往房顶上的侍卫砸去。
房顶上的侍卫们品级都较高,平日里就跋扈,此时正追得窝火,见内侍竟然还敢还击,便随手将屋顶上的瓦片丢了下去,这些人的手上都颇有些真功夫,一片瓦砸下来也能要了人命。底下的内侍顿时伤了好几个。
这下子可犯了众怒,地上的内侍人多,呼叫间便聚集了一帮人,石头、灯笼、竹竿……兜头盖脸全往房顶上砸去。
双方刚一开打,弓箭手们恰巧赶到,有机灵的内侍不等弓箭手明白情势,就猫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刺客在屋顶,快放箭!”这一声叫唤,把弓箭手也稀里糊涂地拉进了战局。一时间,火上浇油,几伙人乱成了一团。
唐谧看着被他们搅和得天翻地覆的局面,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高呼一声:“天下大乱了,快撤吧!”
几人在屋顶上高高低低地一阵疾奔,渐渐远离了是非之地,看准一处偏僻无灯的宫院,跳了下去。
待到少年们站在院子里,才发觉刚才因为跑得又急又快,几人都有些气息不匀,此时再想想刚才情形,只觉得又是惊险又是有趣,相视而望,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桓澜自幼生于宫廷,早已习惯了拘谨守礼,今日这番胡闹,只觉得格外痛快,扭头看见唐谧笑成一条线的眼睛,忍不住就想:要是她能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话,这一生都会如此快活吧。
四人的笑声未落,黑夜里一条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袭了过来!桓澜的武功最好,感到有掌风扫过,回手就是一掌挡去。不料那人的武功极强,桓澜与之一对掌,顿时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三步,大惊之下,看向那人,只见她长发低绾,原来是个女子!
这女子白皙的瓜子脸上绘满了缠绕弯曲的黑色藤蔓,一双眼睛妩媚动人,顾盼流彩。桓澜心头一紧,喝道:“你是什么人?”
不想唐谧和白芷薇却同时叫了一声:“玉面姐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