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青葱手指,抚摸着那屏风上绣的海棠,这种触感十分微妙。我仔细回味,竟然有一丝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极浅淡,在我脑中掠过,我皱紧眉心,闭上双目,仔细地在脑中搜寻着那丝熟悉感。
花厅外走进来一个男子,他步履敏捷,走路轻巧,三两步就跨进了花厅,却见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子垂眸蹙眉,葱指轻触屏风,玉颈微垂,面色苍白如素纨,孤立立站于屏风一侧,竟含了无限悲伤。他一时顿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似乎怕惊扰了她的悲伤。
我只顾冥想刚才的那丝熟悉感,却不提防外面有人进来。直到一抹修长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我抬起头,忽然撞上一位男子的眼睛里。他一脚已跨入了花厅,另一脚却在门槛之外停着,呆呆地望着我。我霎时脸红,正愁并无像方才七小姐一样的绢扇遮面。
那公子回过神来,这才踏进花厅,向我一笑,面容竟极俊朗:“姑娘莫惊,在下是谢府的四少爷谢晋烨。”
我听其言,黔首行了一礼,柔声道:“见过四少爷。”
谢晋烨仍是淡淡地向我微笑:“姑娘快不必多礼。我听管家说,顾神医带回来一位亲戚,想必就是姑娘吧?”
他的笑容抚平了我内心的紧张。我也向他回了一笑:“正是。”
“在下方才听下人们说,看见瑶歌和六弟来了西花厅,故来此处寻他们。不知姑娘可否见过在下的弟弟和妹妹?”
他口中所说的瑶歌和六弟必是方才的两个少年了,我点了点头:“方才是见过,不过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谢晋烨无奈的笑了一回,唇畔泛起一丝宠溺:“我这个妹妹极是淘气,六弟却有些傻乎乎的,整日带着她玩耍,却不知是自己被瑶歌耍弄了。”这个四少爷倒是极为坦诚,连家丑都肯向我这样一个外人说道。
我舒尔一笑:“那是小姐伶俐,我方才可见识过了。”
谢晋烨看着眼前的人,她现在谈笑生风,眸子里闪着隐隐一丝狡黠,似乎刚才看到她眉间的悲伤都只是瞬间的错觉。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两只眼睛看着我,却不像是看我,而是透过我,看我身后的某些东西。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顾明鸢会这样看我。不过每次她这样看我,我都认为她是在看我的脑袋,想着如何给我治愈伤口。如今这位男子的眼光竟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
我咳了一声。“咳咳。”
我的手放在胸口,微蹙着眉,看上去似乎是身子不适。既然他知道我是顾明鸢的亲戚,想必也听说了我是因心口痛才叨扰谢府的吧。果不其然,他连忙收回了目光,转为焦急地询问:“姑娘如何了?我听说你也有急症。好在我三哥那边已经看过了,顾神医马上就会来这里找姑娘。真是委屈姑娘了。”
我以袖口遮面,假意咳了两声,摆了摆手,道:“无妨,三少爷的箭伤也不能耽搁。”
苏醒后,还从未和男人共处过一室,他虽是谦谦君子,看起来并不会对我作出什么非礼的事情,可是此刻,我却变得不自在了起来,时刻都担心着自己会被他细致的目光看出破绽。
“三哥的伤,你可听说了?”谢晋烨帮我倒了杯水,递给了我,“喝了会好一点。”
“多谢,”我从他手中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只听顾明鸢提过一次,并不十分了解。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毒箭呢?”
谢晋烨摇了摇头,眉间满是担忧:“那日,三哥乘着马车,出城去照看我家在下阳的商铺。没想到,马车刚出禹阳不久,就被一伙贼人堵截,慌乱中有一个准头极好的弓箭手用毒箭射中了三哥,此后他便昏死了两日。还好顾神医及时救治,我三哥才算捡回了一条命。至于这伙贼人,目前已经在查,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他一提起三哥,眼神里就满是担心,看来他和这个三哥感情十分深厚。我宽慰他:“你放心,顾明鸢一定会治好你三哥,等你三哥醒过来,也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谢晋烨听我这么说,紧皱的眉渐渐舒展,浮现出笑容:“顾神医才治了半日,三哥就醒了。说也奇怪,三哥曾告诉我,虽然他前两日不能说话,不能睁眼,但是周围发生的一切,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是顾神医救了他,睁开眼睛喊得第一个名字就是顾神医。”
我忽然有了种和谢家老三同命相连的感觉,我和他都是被顾明鸢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看来要找个时间和他共同探讨一下获救感言。
我隐约感受到谢晋烨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转动,花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奇怪。不知是紧张还是心口痛,我的身体竟然有些站不稳。我正欲推说身体不适,回秋栖斋休息,这时顾明鸢终于从回廊穿了过来,走进花厅。我扶着桌子站着,她见我身形萎靡,疾步走了过来。
顾明鸢搭住我的手腕,随即瞅了一眼我的神色,又看了眼旁边的四少爷,撇撇嘴。她转向四少爷,也不寒暄:“我要为我家妹诊治病情,恕不能陪四少爷了。”
谢晋烨见顾神医来了,退了一步,收回目光,语气里却似乎含了些许失落:“哪里,顾神医为这位姑娘医治才是正事,在下这就回避了。”说罢,他向我和顾明鸢均施了一礼,转身从花厅离去。他越走越远,笔直的背影在日光下更显得挺拔清瘦。
“怎么,你不喜欢和他说话吗?”四少爷一走,顾明鸢就回过头问我。
我放下作态之势,转了个身子若无其事地向秋栖斋走去:“他看我的眼神那样古怪,让人浑身不自在。”
顾明鸢跟在我后面进了秋栖斋,搬来凳子为我把了一回脉,摸着她那今生都不可能长出胡须的光洁下巴道:“没什么大碍了,你这是急火攻心。我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两日就好。”
我想起方才心口痛的感觉,不由有些心悸。可是贺兰殷岳这个谜团还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你有没有听说过贺兰殷岳?”
顾明鸢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了解,禹阳的情况,我知道的并不多。”
我叹了口气,她记忆一向很好,想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想起来,再让她回想也没什么用。
我又想起还要回丞相府做法事,说道:“我还要去丞相府,怎么熬药?”
顾明鸢皱了眉头。终于有件事情能让她为难了,看着她一筹莫展的模样,我却有大快人心之感。
“罢,不喝也死不了人的。”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行医的说出来的话。顾明鸢却已回了冬蕴斋,留我一个人当场气结,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半天顺不下来这口气。我本想不用再待在静兰寺,跟着她待在谢府不也挺好吗?从今日所见看来,谢府并不会在意多出我这么个人来。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狠心,那定不会轻易接受我的请求。
我正生着闷气,顾明鸢忽然又推开门进来了。她手里提了药箱,坐在桌子前开始倒腾那些瓶瓶罐罐。原来她方才是去自己屋子里给我拿换用的药。我虽气结,但看在她还惦记着给我的脑袋换药,便乖乖走到她身旁坐下。
“顾明鸢,你是神医,不能对病人这么随随便便。”憋了半晌,我还是忍不住嘟囔了起来。
她不屑理我,只顾将我发套摘下,慢慢将头上的绷带卷起,为我上好药,又换了新绷带细细地为我包好。倒也奇怪,她研究骸骨时下手极狠,拿着砍刀直接就剁下去了,为我包扎却这样轻巧,而且包的很牢密,绝不松懈。
我等她为我包好了脑袋,重新把发套戴上,才张口问她:“我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有些担忧:“快了。你近日就会想起一些片段。只是你要切记莫要让这些片段折磨你的心智。若是如此,怕是你还没先恢复记忆,就已经乱成一团了。”
顾明鸢说得有道理,今日我不过是听那说书人提到了贺兰殷岳这个名字就如此阵脚大乱,倘若我恢复记忆那天真的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还怎么去报仇雪恨?
所以我决定答应她:“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故意去想以前的事情了。随缘,是吗?”我冲她眨了眨眼睛,淡淡一笑。顾明鸢仍旧是忧心地看着我。她应该能明白,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对于能够回想过去的一个小小机会是多么的珍惜。但是我不愿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子,所以我一定会做到。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淡淡的说:“你看,最近都没有下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