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概是快酉时了。我加快脚步,穿过一条条巷弄,终于在鳞次栉比的府邸中找到了陆府。
一个身着粉裳的丫头正在门前与门童调笑。她腰间系着一根坠了银片的宫绦,衣着不同于一般的陆府丫头,应该是静妃身边的宫女。
我拉紧包裹,走至府门前,正要进去,那二人见我像是要进府,都盯着我看。门童拦住我:“站住,你是谁?”
我这时才想起为了赶时辰,忘记将身上的俗家子弟的衣服换掉。
我讪讪一笑,说道:“昏了头,看错了路。”小丫头仍是疑惑地看着我,我连忙转过身,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林霜瞧见刚才的姑娘,感觉十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邓奇看她发着呆,轻轻推了推她:“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林霜抬起眼,发现刚才的人早就走没了,皱着两弯柳叶眉,道:“方才那人,你见过吗?”
邓奇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面熟。”林霜依然挂记着这件事,却不打算和邓奇深究下去,只是在自己心里琢磨:这人是谁呢?是外面的人,还是宫里的人呢?难道是宫里面来的吗?若真是如此,又为何不进来呢?身为静妃的宫女,凡事都要多想三回。
一时想不出结论,她也不敢妄言,只是再没有了玩闹的兴趣,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说道:“我去看咱们娘娘了,等回头再从宫里来,就给你带来那种弹弓。”
“恩恩!”邓奇兴奋地点着头,目送林霜进了府。
邓奇和林霜都是从小被陆府买回来的,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从此以陆府为家。后来林霜做了二小姐的侍女,二小姐入宫后,她自然跟了去。不过只要她有机会回家,就会给邓奇带上些好吃的、好玩的。
邓奇一直不敢告诉林霜,他喜欢她,从小时候起就喜欢。邓奇忽然傻笑起来,现在能这么看着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靠着深巷的墙壁喘了一会儿,我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我得快点找家客栈把衣服换了。若是今夜不回府,万一普修她们以为我失踪,大肆寻找起来可怎么办。我一路忧心,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少年有没有认出我。
那小丫头是宫里来的,定不会在府门前玩太久,门童年纪轻轻,总不会守一整日府门吧。为今之计,只有趁他二人不在的时候进去,才能将风险降为最小。罢,还是先换了衣服,再看情况行事。
黄昏时分,这条巷弄格外清幽宁静。有一枝梅花从墙头悄然探了出来,这支梅已经凋谢了,微风轻抚,残余的花瓣缓缓飘下,零落一地。一地碎玉,不曾沾染灰尘,绢然点缀着泥土,安安静静。
这巷子如此恬淡,安静,让我想起了谢晋烨。
这世上的人还真是奇怪,有的忙忙碌碌奔波不断,有的淡然超脱绝世独立。我的过去,是哪一种人呢?
不管是哪一种人,今后我都没办法淡然超脱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对谢晋烨念念不忘,因为我羡慕他的平淡,而我,今后走的道路一定是血雨腥风。
锦绣帐被烛火的光映上了橙红的光泽,屋内安静地只听得到烛火摇曳的“呼呼”声。
主子已经一声不吭地坐了半天了。林霜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决定去请主子用膳。刚往前踏了一步,窗前的人便挥了挥衣袖,露出一段玉藕般的小臂。“我不想吃,请他们先用吧。”
林霜行礼称:“是。”她提起脚跟,轻轻走出屋子,把房门慢慢合上。也不知道主子在看什么,明明是看着窗外,却不打开窗子。
林霜觉得很冷,不由抱紧了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府里变得这么阴森,大小姐死后,更是如此。多么怀念从前的时光,府里到处都可以听得到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欢笑声。只可惜,早已是镜花水月。
陆夜蕾已经这么坐了快一个时辰。姐姐去世后,她就成了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人,府里上下人等看到她,个个都毕恭毕敬,可是她却发觉,这里渐渐不是自己的家了。
不管是从母亲的态度恭谨,还是下人的诚惶诚恐,她都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可是这种满足却显得那么孤独。
她将鬓角的发丝挂于耳后,露出晶莹小巧的耳垂,上面挂着一只螺旋纹镶绿宝石的耳坠。绿宝石泛着莹莹的光,恰如初入宫时望向皇上的一双水眸。
那日皇宫的玉带桥上,绿衣浅浅,她送我额上垂着姐姐相赠的绿宝石吊坠,衬得一双眼睛也如一汪碧绿的潭水似的,蕴含着无尽生机。
皇上被这双生趣盎然的眼睛吸引,龙颜大悦:“呵,好一个碧波佳人,丽妃,你这妹妹果然如你所说,丝毫不逊色于你啊。”
陪伴在皇上身畔的宫妃着了一身浅红色的轻纱,云鬓如墨云积崖,斜插朱玉流苏。一双桃花明眸浅聚笑意,两弯黛眉深邃纤长,鼻梁高挺,双翼轻薄,呼吸均匀恬淡,丹砂浅饰娇唇,莞尔一笑,竟连身后的夕阳都失了颜色。
许是身旁已有可倾国色的女子,皇上并未多看陆夜蕾一眼。他将丽妃轻轻拢于怀中,漫步向前,踱在这玉带桥上,遥看夕阳的余晖将桥下的湖水镀上瑰丽的颜色。
陆夜蕾低着头,一步一个小心,缓缓在他们身后跟着。男子穿着龙袍的背影那样挺拔轩昂,将她的整颗心都收走了,这便是天子的龙威吗?
“咳咳。”忽然从胸口传来的一阵不适感令她咳了两声,思绪拉回当下。茫然环顾屋内,被家里的人收拾得华丽舒适。
陆夜蕾笑了一声,这便是家中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吗?记得姐姐回家中省亲时,都会不让家里过分操劳的。那时家里虽然也是张灯结彩,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准备地一丝不苟。“既然你们要让我受这份尊贵,那我就悉数收下了。”
陆夜蕾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一方小小木匣。白得透骨的手打开木匣,颗颗圆润的小药丸在匣中滚动,她取出一粒,倒茶服下。
本是感了风寒的,这是临行前让宫里的王御医配的。那晚冷风嗖嗖,吹得她衣衫乱舞,可是在燕青宫外立了许久,只盼来一句话。“皇上说现在暂时不想见娘娘,丞相府正在办丽妃娘娘的丧事,让娘娘回府待几天。”
她扑上去,拉住传话人的衣袖:“徐公公,是……是皇上这么说的?”
徐陵一脸骏然,目视前方,淡淡说道:“娘娘,老奴只负责传话,您的意思是说这不是皇上的话吗?老奴可不敢擅自编造。”
她愣了一下,慌忙改口,涟水眸子似乎要沁出泪珠:“公公息怒,是本宫,是我的不是。我只求公公……只求公公能将皇上的原话告诉我。”
徐陵看了静妃一眼,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皇上的原话是‘朕不想见她,让她回家待几天。’”
“待几天……”陆夜蕾的脸煞如白纸,“待几天是何意?徐公公,皇上还会让本宫回来吗?”
徐陵宽慰道:“娘娘平日圣宠极盛,皇上正在气头上,既然说让您回去待几天,等这气儿过去了,自然会接您回宫。娘娘现在应该赶紧出发才是,免得又触了圣怒。”
陆夜蕾这才冷静下来,擦掉了脸上的泪,冲着燕青宫的方向行了跪礼:“臣妾,告退。”
回寝宫的路那样漫长,林霜挑着灯笼,默默走在一旁。这宫里何时变得这样冷清了,每条宫巷都看不到人烟。今天晚上连月亮都看不到,只有一盏灯笼将自己的影子打在地上。陆夜蕾开始打寒噤,地上的影子似乎都晃了起来。最终,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她将脸庞上的热泪用袖子擦掉,喃喃道:“无碍的,这只是个过程,熬过这段时间就好,熬过这段时间……”
宫里连鸟雀声都听不到,只有静妃的脚步声如鬼魅一般时断时续,却一直坚持着走向前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