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南域的雨季,可说是大同建国起来历史最长、降雨量最大的。
从七月七晚上,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一直下到九月下旬,还未见彻底停歇的迹象。
期间,南域统共十一座大小城池,被雨水淹了五座,其中,月光城是全城覆没,另外四城还算好点,地势高的楼宇宅邸尚未进水,可也够糟糕的了,被高过腰部的洪水围困,一旦吃喝脱销,尚有屋宇可居的城民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五座浸水城池的百姓,都相继转移出城。
月光城因为最早遭水淹,因此也被安顿得最早。城中百姓,除了个别投奔北方的亲朋好友,其他的,都进了南离城,由南离城统一安排住处,统一分派吃穿用度,加上护卫队日夜轮流巡逻,倒是很快就掌控住了赈济灾民的节奏。
可随之新添的四座城池的灾民就没这么井然有序了。因月光城的先例,四城城民一看到大水淹进城,早早就收拾好包袱,拖家带口地往北方逃,可不少人还没出南域地界呢,就被山上冲下的泥石流给埋了,一时间造成的视觉冲击,让后面赶来的灾民惊慌失措,没敢再往北方逃,只得折返回南域,可自己的家回不去了,附近几座城池都将他们这些灾民拒之城外,还能去哪儿避灾?
就在这个时候,乔世潇拿“奉恩镇国公”令逼迫南涯城知府合作,开城门济灾民,除了南涯城,邻近几座小城也都接到了类似命令,不得不配合上头接纳灾民。
天高皇帝远,“奉恩镇国公”令在这里,倒是有效地起到了王牌作用。
好在阙聿宸有先见之明,让乔世潇带足了粮食、药材、衣物。随后每隔几日,让人从灵秀城里拉一批赈灾物资过去,总归没让几座城太亏损,至少是在他们接受的范围内。
见状,这些人倒是从原先的不甘不愿,转而配合得用心起来。
试想啊,不用怎么掏腰包,颜面上却是在配合南离城做好这次的赈灾义举,日后朝廷论功打赏起来,他们也有份不是?
南域灾情四起,阙家的喜宴自然是顺延了。
不止乔世潇和乔言惜两姊弟的婚宴,元元、扬扬、瑞瑞的周岁宴也全都延后了。
不断从南域北界传来的水患、泥石流等灾情,让一大家子根本无心置办喜宴。
每次想到乔世潇等人还在灾情最集中的城池忙得团团转,大伙儿除了祈祷一大家子出入平安,就再没其他心思。
阙吉祥母子仨早在中秋节时,就被彭季耘从田庄接回来了。天灾当前,儿女私情什么的全都是小事。
田庄那边,也开始有漫水的迹象,这些时日,阙聿宸正和齐谨铭、彭季耘商议,打算在田庄外围挖条水库,用以泄洪之用。
往年的南域雨季,月光城那一带的确经常有水患消息传来,可灵秀城因为最靠南域西疆,地势相对较高,虽然城中百姓生活贫瘠,可从未被水患一事烦扰过,只在几年前的每年秋冬,海盗会不时来袭,可从这几年开始,就没见海盗来过了,原以为安定日子来了,却没想到今年的雨季会拉得这么长。
再这么下下去,不止其他城池,灵秀城都要遭水淹了。他们可不想辛辛苦苦安顿好的新家就这么被大水无情肆虐。
“如果没其他疑问,就先这么定了。”阙聿宸拍案定了水库方案。
齐谨铭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人手充足,不如就挖大点,挖一条护城河出来,这么一来,即便有海盗来袭,也多了个屏障。”
“这主意好!”阙聿宸眼前一亮。
他先前一直想着如何加固城墙,倒是没想到护城河。
但凡大的城池,譬如南离城,城外是有护城河的,可小城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何况灵秀城的地理位置又太偏,护城河比较难挖,可如今一方面为蓄洪做准备,一方面为防御海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彭季耘也点头表示赞同:“灵秀城虽小,且地势是从城门口开始逐渐往西递增的,可山谷、田庄的地势相对还是低的,在城外挖条护城河,再把田庄一带多余的水引出城,不失为个好主意。”
“成!那就暂定这个水库和护城河同时开挖的方案,事不宜迟,我午膳后就去找胡喜洲,若没其他问题,明日就能开土动工。即便雨停了,这项工程建了也有备无患。”
“好!若是人手不够,记得算上我!”
“也算我一份!”
齐谨铭和彭季耘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对阙聿宸说。
阙聿宸点点头:“若真需要两位相助,我不会客气的。阿潇此刻在前方顶着,后方家园就由我们几个撑着了,共度难关吧。”
“共度难关!”
“共度难关!”
三人三双手,牢牢叠握。
……
得知阙家连同县衙决定要在灵秀城开挖一座蓄洪水库和护城河,且城中百姓只需出壮劳力,挖掘期间的补贴和三餐,皆由阙家全包。
时值雨季,山田的劳作都停了,家中有壮劳力的,也都闲赋在家,参加挖掘队,既能得补贴,还能三餐白吃,水库也好、护城河也好,建成了也是城中百姓享福享安乐,这么好康的事,哪家不愿意?
因而,县衙贴出号召告示才半天,县衙门口就聚满了前来报名的百姓。
胡喜洲见事情比预期发展得顺利多了,连连捋着胡子笑道:“果然,还是有银子好办事!想我八九年前那次大暴雨之后就想挖水库蓄洪了,可一没银子二不管饭,愿意来的百姓寥寥无几,哪像这次,家家都争先恐后,唯恐你说人手够了,不需要了。”
阙聿宸听了,无语地翻了白眼。不过对于百姓纷纷响应县衙号召的场景,他自是喜闻乐见。
“对了,听说北部的泥石流滑坡得越来越厉害了,若是堵了出南域的路,日后也是个麻烦事。”
想到连日来从南域北疆一带传来的消息,胡喜洲脸上就浮现愁云惨雾。
虽说灵秀城自给自足为主,可前来采买山货、淘买玉石的外地客商还是有的,这对灵秀城来说,也是一笔进项,要是连这点进项都没了,灵秀城就越发固步自封了。
“泥石流也是因为连月大雨所致,等雨季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阙聿宸心里却闷闷的,好像有块大石压着,这个感觉从月光城全城被水淹没开始就一直存在、没有消退过,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不过,低气压般的沉郁,在回到家后,倒是被新到的消息冲淡了不少。
“属下不负主子若托,将季夫人和季少爷安全无虞地从逐鹿接来了。”赤鹰一身清爽,想来已经修过面容、沐浴净身过了。
“回来就好!”阙聿宸一听说不止赤鹰回来了,岳母和小舅子也来了,心下松了口气。
当初他修书让赤鹰赶去逐鹿城时,实没想到今年的雨季会拉得这么长。因为听胡喜洲说,往年都是一进入九月就歇雨开阳的,而今都临近月底了却还在下个不停。
赤鹰一去快两个月,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加上泥石流的事,虽然往年也有滑坡现象,但从没今年这么厉害。这让他不免担心赤鹰,如果没带回人还好,凭赤鹰的身手,就算运气不好遭遇了泥石流,他独自一个人,还是能避过的,可若是接来了岳母和小舅子,再碰上泥石流……他不敢深想,于是在进了九月后,就派青焰和白云守在南域入口附近等了。
赤鹰也知主子必定担心多时了,忙解释自己这一路耽搁的原因:“季少爷在黎州城时患了场热伤风,好在凤栖城有咱们的住处,就在那儿找大夫喝药歇了几天,之后倒还顺利,不过在明州城歇脚时,遇到了查闫恩一家,属下怕被他认出来,从而对季夫人、季少爷不利,就没急着出城,等查闫一家走了才动身,因而耽搁了不少日,让爷挂心了,不过,爷,我偷听到查闫恩在和他的心腹手下说:好似金狼国又在北关一带蠢蠢欲动,朝廷有招他们入军营的想法,还希望他出面,纠集江湖好汉,前往北关御敌。查闫恩这次就是去严馥城召开武林大会的。可开武林大会拖家带口的干什么?属下瞧着他有把整个家都迁去严馥城的架势。”
阙聿宸这才得知查闫一家已经迁离南域了。赤鹰听到的消息应该是真的,秦雍既然一直有和查闫恩往来,又是赵睿康的人,朝廷缺兵,通过秦雍召集江湖人士也不失为是个一箭双雕之事,再加上南域一带水灾、泥石流滑坡不断,查闫恩决定举家迁去严馥城也顺理成章。
和赤鹰聊了半个时辰,见天色不早了,他让赤鹰下去休息,自己则往后院走。岳母和小舅子来了,妻子想必很开心吧?不知在收到这份出人意料的礼物时,她是怎么想自己的呢?感动?欢喜?唔,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了……
……
看到远在逐鹿城的母亲和弟弟,此刻竟在眼前,卫嫦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惊喜了。
惊喜过后是疑惑:“娘,你们怎么会来?是有什么事吗?还是爹他……”
“你爹很好,家里都好。”秦氏把怀里的儿子交给随行的嬷嬷,拉过分开近两年、气色肤色却比出嫁前还要好的女儿,笑吟吟地说:“娘带着弟弟来看看你还不好?而且娘的宝贝外孙这个月周岁,他们出生娘没见着,周岁当然想来看看了。看你的表情,莫不是女婿没告诉你?”
“夫君?他要告诉我什么?”卫嫦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眼前一亮:“啊!难道是他派人去接你们的?”
“是啊,上个月就北上了,要不是你弟弟在路上生病耽搁了几天,兴许早就到了。”
“弟弟生病了?”卫嫦一听,忙转向嬷嬷怀里初次见面的弟弟,抱到了自己怀里,掂了掂,笑着道:“还挺沉的哈!”
“旻哥儿,这是姐姐,你亲姐姐,娘告诉过你的,快叫人呀!”秦氏握着儿子的小胖手,哄着他叫人。
卫嫦也低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她这个弟弟,可以说是个小福星,要不是他的到来,秦氏肯定没那么快走出“失去”她的伤痛,因此,也可以说是代替她来到秦氏身边的宝贝儿,而年纪又介于佑佑和双胞胎之间,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将他当小辈看待了。
“旻哥儿,来,叫声‘姐姐’听听。叫了姐姐就带你去找小朋友玩。”说到这里,卫嫦蓦地想到自己那三个小屁孩,见到他,还得叫他一声舅舅,不禁在心里暗囧了一把。
旻哥儿全名季端旻,虽然第一次见卫嫦,可平常没少听秦氏提她的事,因此,对“姐姐”两字并不陌生,此刻又被卫嫦抱在怀里,她身上散发的自然馨香,让他很快就接受并喜欢上了这个姐姐,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就脆生生地唤了声:“姐姐。”
“哎!真乖真乖!”卫嫦开心地搂过他,在他脸颊印了两个吻,然后将他放到地上,牵着他的胖乎乎的小手,柔声说:“姐姐这就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同时,转头问秦氏:“娘,你们是直接来找我的,还是见过我婆婆了?”
“见过亲家母了,是她让人送我们来这儿的。说是今儿天色不早了,就不聚集大伙儿了,明儿再一起聚个午膳,还说给我们安排在离你不远的客院,她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秦氏边说边随女儿往西厢房的儿童玩乐区走,途中打量着女儿一家的居住环境,想到从进大门到亲家母的院落、再到女儿的院落,弯来绕去的,虽不及以前的阙府华贵,但也挺清幽雅致,如果不下雨,秋高气爽的,这里想必会更漂亮。
“看到你过得很好,娘就放心了。”良久,秦氏舒叹一声。
虽然早在去年年初,女儿的闺中密友曲盈然就从黎州城带回去了女儿很好的消息,去年九月,又得知女儿添了对双胞胎,还收到了来自女儿亲手酿制的梅子酒做满月回礼,可没有亲眼看到,心里总归无时不刻地惦记着。
如今,亲眼得见女儿康平的生活环境,看到她出落得比出嫁前还要美,不止美,言谈举止更是透着浓浓的幸福味,才算彻底放心。
“看到娘都长白头发了,女儿却好心疼。”卫嫦说着,抚了抚秦氏耳颊边的几根华发,虽然不多,可和婆婆同样的年纪,婆婆依旧一头乌丝,她却染上银丝了。说明什么?——她在季府的日子必定不怎么舒心。
“娘既然来了,一定要多住几日回去,女儿给您好好补补,这儿别的兴许找不到,可首乌、杜仲一类的药材很多。”
除此之外,她还要给娘服上一阵子百花露,还有弟弟,也要间隔着服几天,免得老生病。
“这才几根啊,不打紧不打紧。”秦氏见女儿一副恨不得立马拿首乌来给她补发的架势,好笑不已,心里却异常感动。
卫嫦才不理她,几根也说明需要补了,应该和她婆婆那样,筋骨强健、头发乌黑、容光焕发才好嘛!
之后,母女俩在西厢房的儿童玩乐区,陪几个小的玩耍。
刚看到这堆稀奇古怪又极富童趣的玩乐设施时,秦氏当然很惊讶了,不过马上被跑到她跟前来给她行礼请安的宝贝外孙们吸引了心神,等她再回神时,已经能淡定地接受了。
想想也是,来的路上,听前去接他们的赤鹰说,南域一带的雨季很长,一下就两个月,这要是还没启蒙的孩子,成日闷在家里,还不被闷坏了。有这么个玩乐区能让他们发泄多余的精力,吃睡也乖巧。
阙聿宸回来时,听说他们都在西厢房,且进去都有一个时辰了,看看天色暗下来了,就吩咐厨房开膳,这厢快步来到西厢房门口,边唤着“歌儿”,边推了进去。
女婿见岳母,少不了一番礼节,不过秦氏素来有些怕这个女婿,许是他一开始给人的印象比较冷漠,彼此客气了几句,就移步到了膳厅。
厨房在接到卫嫦下达的命令后,就开始忙碌,等上菜时,已经备出满满一桌佳肴了。
三个小的今儿也被带到膳厅用晚膳,高兴得像过年似的,整顿饭下来,叽叽喳喳个没停。一会儿“外祖母吃这个,一会儿“小舅吃那个”,可把秦氏乐坏了,连连称赞卫嫦教得好,这么小就会照顾人了。
卫嫦听了,心里小得意了一番,末了还不忘丢几个得瑟的眼神给阙聿宸,好似在说:“瞧见没有!我娘夸我儿子教得好呢!”
阙聿宸勾勾唇角,也不反驳,而是体贴地替她夹了几筷她爱吃的菜,这一幕落在秦氏眼里,更加觉得女婿的难得、女儿的幸福。
是夜,秦氏母子俩就宿在“畅夏堂”对面的“涵秋馆”,和乔老夫人做了邻居。晚膳后,卫嫦送他们过去时,顺道去“生冬阁”和乔老夫人打了个招呼。
乔老夫人和秦氏曾在一些公众场合见过,彼此也不陌生,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碰到,碍于时辰晚了,就没多聊,约好次日一道去找亲家母(阙老夫人)聊天。
安顿好秦氏母子俩,卫嫦回到“清宜园”,见阙聿宸已经洗漱好,靠在床头翻一本厚厚的古籍,安和的俊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唯美得让她心动,遂靠过去,在他脸颊“砸吧”亲了一口,甜笑着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阙聿宸搁下手里的书籍,笑着将她抱到怀里,嗅嗅她清新的头发,一天没抱她,让他好生想念。
“你知道的了。”卫嫦丢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给他,然后又笑开了:“娘说她压根没和爹商量,收拾好包袱,才和爹说了句:‘我去南域看女儿,恐怕要年前才回来,你自己当心’……哈哈哈,你说爹会不会被气到?其实,气到了才好呢,让他那么不把娘当回事!”
“你爹他,恐怕近期没那么多时间气这个。”阙聿宸想到赤鹰带来的消息,脸色微微沉了沉。
“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听出他话语里的凝重,卫嫦也不禁正色起来。
阙聿宸摇摇头,轻叹道:“据说金狼国太子被救走了,同时,金狼国已经出兵,目标正是北关。你爹身为兵部尚书,这个时候恰是最忙的时候。”
“什么?金狼国太子被救走了?不是说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吗?这也能被救走?如果真是被金狼国救走的,不出兵攻打大同才怪!我上回就说了,真要拿金狼国太子当党质子,就给他质子的待遇嘛,关在天牢算什么!岂不是白给人入侵的把柄……”
“好了,你这么气做什么!”见妻子竟然为区区一个金狼国太子动怒,阙聿宸的脸色不免有些黑,捏捏她的脸颊,佯装不悦地道:“不是说不再提别个男人吗?竟然为他抱不平,还当着我的面,嗯?”
卫嫦一愣,继而失笑:“我哪里是在为个不相干的人抱不平?我只是觉得,赵睿康那丫的简直脑袋秀逗了,说是质子,竟然把人关押在天牢,这不是平白给人入侵的借口嘛。”
“那也不许!反正不许说别的男人,更不许对别的男人好。”阙聿宸自从得知她很吃自己这一套,就三不五时拿出来用,还别说,效果很是不错。
譬如眼下——
“好好好!不说不说,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不关我们的事。就是可怜了我老爹……唔——”话没说完,她就被他吻住了嘴,好不容易得以喘气,讨饶道:“好嘛!我不说了,老公,要不我们进魔珠泡个温泉吧……”
阙聿宸当然好,二话不说,抱着她,随她进了魔珠。
先是泡温泉,然后进度假小屋。
这个男人变坏了,知道她在魔珠里比在外面放得开后,每次欢爱都是在魔珠进行的,今日更甚,像要把连日来累积未发的欲望,一并在今夜宣泄似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