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阳脸色陡然一变, 好半晌才恭恭敬敬道:“陛下, 臣还要给陛下配药调理身子, 不如让御医院的其他人去?”
穆庭蔚觑他一眼, 语气生硬,又颇具威势:“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圣旨。”
“……遵旨。”
看苏云阳脸色不好,穆庭蔚嗤了声:“怕什么?”
苏云阳腰杆挺直了几分, 语气淡定,中气十足:“没有,陛下多虑了。”
“如此最好。”穆庭蔚没再说什么,阔步回了御书房。
苏云阳握着手里的托盘,目光落在碧绿的湖面上, 望着漫天飞雪, 眸色中晕染出一抹复杂。
——
长洛这会儿已经被郎中瞧过病了,也喝了药,正在榻上睡得昏沉。
穗儿在床沿守着。
铭轲与清平两人正站在长廊下说话,两人起了争执。
“知道你想见穆庭蔚,但是长洛病着, 明日不能入朝觐见,你如今的身份是她的婢女,当然也只能在这儿守着。别求我, 求也没用,等长洛病好了你再去。”
清平咬着唇,有些不悦:“那我明日做你的侍女入宫行不行?”
“不行!”
“阿兄……”她扯住他衣袖晃着, 可怜巴巴望着他。
铭轲差点儿就心软了,最后还是咬牙把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拿开:“撒娇也不行!你好好站着,穿着侍婢的衣服跟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兄长我作风有问题。”
清平脸色一沉,松开他的袖子,绷着脸不说话。
铭轲语气缓和下来:“不是我不带你入宫,阿兄真怕你见了他不顾一切冲过去,那满朝文武可都看着呢。阿贞,不管你和穆庭蔚之前有什么,如今身份不一样,没人知道你和他之间的过去,你们俩现在就是陌生人,你一言一行代表大越,不能做出有损大越声誉的事情。另外母后说了,对于穆庭蔚对长洛和亲这件事表态之前,你不准跟他相认,他不愿意接受长洛和亲,你才能表明身份。”
清平敛在面具下的眼眶微红:“你们都希望他娶长洛姐姐,可是我不希望……”
“你自己喜欢的男人,没胆子试试他吗?”
清平沉默。
铭轲望着她,语重心长了许多:“阿贞,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我,都舍不得你远嫁大晟。但是,没人真的就盼望着穆庭蔚负你,看你伤心。你和他一年未见,阿兄总要知道他的心意,才好放心把你交给他吧?你既信他,何妨再等等?”
清平最后乖顺下来:“知道了。”
铭轲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软下来:“这样吧,你跟我保证,明日去朝堂上你安安静静站在我后面,只看他一眼,我就带你去。”穆庭蔚对清平不熟悉,她又戴着面具,穆庭蔚应该是认不出她的,既然她惦记着,不如就让她高兴高兴吧。
清平眸色一亮,唇角弯了起来:“真的吗?”
“先跟我保证。”
清平掩去心上的雀跃与激动,一本正经举起右手:“我保证,我听阿兄的,只看他一眼,一定不暴露身份,不给你惹麻烦。”
铭轲叹了口气,摸摸她脑袋,有些感慨:“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心里眼里都是别人。”
这时,凝儿过来禀报:“太子殿下,宫里来了位御医,说是给我们公主诊治的。”
铭轲闻此亲自过去相迎,与苏云阳寒暄过后,吩咐凝儿送苏云阳去长乐公主的卧房。
等人离开,铭轲有些困惑地看向旁边的清平:“御医都来了,我怎么瞧着大晟皇帝对我们也没有很敌对的样子。他到底什么意思?”
清平没说话。她也不知道穆庭蔚怎么想的。
不过苏云阳这么散漫随性的人,居然在宫里做了御医院的御医,她倒是挺意外的。
苏云阳由凝儿领着入了长乐公主的卧房,踏入门槛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手心里出了一层虚汗。
凝儿走至床边,低声跟穗儿道:“大晟皇帝派了御医为公主诊脉。”
穗儿闻声站起来,正要给前来诊脉的御医行礼,却在迎上苏云阳那张脸时,神色微滞,讶然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她怒目看向来人:“你怎么在这儿?”她上前两步,挡住了男人望向榻上女子的视线。
穗儿的态度让凝儿有些愣住,看看她,再望望眼前的御医,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云阳对穗儿的敌意视若罔闻,神色淡淡:“奉陛下之命,为越国公主诊脉。”
“谁用你看!”穗儿满脸不屑,“我家公主已经服过药了,你走吧!”
苏云阳没搭理她,径自去了榻前,掀开幔帐望向里面的女子。
她额头上搭着方巾,脸色烧得泛起红晕,薄唇却有些孱弱的惨白。眉心拧着,口中呓语些什么,估计烧糊涂了。
似乎生病的原因,她瘦了不少,也没以前气色好。
苏云阳扭头看向后面的二人:“你们俩出去。”
“不行!你对我家公主图谋不轨怎么办?”穗儿气势汹汹。
苏云阳有些不耐:“我苏云阳问诊不喜欢被打扰,你若不出去,就看着你家主子难受。”
穗儿止了心中火气,被凝儿拉扯着出去。
“你和刚刚那个御医认识?”出来后,凝儿好奇地问。
穗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了,她家公主是来和亲的,若让太子和清平公主知道这么一段过去,只怕不好。
她忙讪讪笑道:“他以前去过大越,我跟他结过仇。”
“那……”凝儿望了眼卧房,“他跟长洛公主也认识?”
“不认识!”穗儿赶紧回答,“我有次出去给我家公主买东西时,街上遇到的他。总之,不是个好人!”
听说跟长洛公主没关系,凝儿便没再多问。
——
不多时,苏云阳从里面出来,看见穗儿,他道:“待会儿我让人送药过来,按我的方子给你家公主喂药。”
他说完也没久留,阔步流星地离开了。
穗儿进了卧室,见榻上的长洛这会儿睡得安稳多了,并不曾醒来。想到苏云阳,她有些生气又觉得遗憾,如果公主醒着,看见他会很高兴吧。
造化弄人,公主都要和亲了,他还冒出来做什么,不是平白惹公主伤心吗?
晚上长洛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
穗儿扶她起来用膳,她却没什么胃口。北陆的膳食她本来就用不惯,如今又生着病,就更觉得难以下咽。
穗儿有点着急:“不吃东西怎么成呢,公主你昏迷了许久,肚子都是空的。”
长洛倚在迎枕上,眼皮都懒得抬:“我不饿。”
清平从外面推门进来,端了一碗蟹肉粥,看见长洛醒了,她笑着过去:“我让人照着咱们大越的口味做的,姐姐吃一些吧。”
长洛想推拒,又想到自己是来和亲的,得养好身子,这次主动接了过来,试着尝了一口,味道很好,不由莞尔:“有心了,多谢。”
“不用谢我,是膳房的人做的,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长洛望她一眼:“你这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如今到了北陆,瞧着心情好多了。看来挺喜欢这地方的。”
清平微怔,笑道:“是啊,这里的雪……很美。”
长洛点点头:“是不错,可惜我无福消受,一来就病了。”
“没事,姐姐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紧,以后还有看雪的机会呢。”
——
次日,因为惦记着阿兄答应她的事,清平起得格外早。
其实,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激动得睡不着觉。
不知道今日入宫,能不能见着元宵。都快六岁了,肯定又长高了一大截。
清平望着镜子,纠结地问凝儿:“你说绿色的这套衣服好看,还是粉色这套好看。”
她如今只能穿侍婢的衣服,只有两套,平日根本不会特地比较哪个好看,如今她骤然这么问,凝儿愣了下:“公主你怎么了?”
清平回神,随手拿了绿色的那套:“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她又犹豫了一下,说:“就绿色这套吧,你也穿这套。”
这次入宫凝儿也去,阿兄说带她一个婢女的话目标太明显,多个凝儿会好点。
两人换好衣服,戴上面具出来的时候,铭轲已经等着了。看见她,忍不住摇头:“你见过主子等奴婢的事情吗?磨磨蹭蹭的。”
“我老早就起来了。”清平反驳,她太兴奋,还仔仔细细上了妆。不过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白折腾了!
铭轲打量着凝儿和清平,侍婢的衣服宽松,不显腰身,这么站在那儿显得两人身形差不多,清平个头稍稍高一些,但因为有面具,看不出她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铭轲很满意,有凝儿在,他自己都很难认出哪个是清平,穆庭蔚这种跟清平不熟的人,就更认不出来了。
“记住你答应我的,别给我惹事。长洛的事解决之前,不准跟穆庭蔚相认,听明白了吗?”铭轲提醒她。
清平点头,很规矩地跟他行礼,像模像样的:“太子殿下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铭轲嗤笑一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