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威严的朝堂之上,皇帝老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龙案上奏折散落一地,茶盏瓷器遍地都是。
底下文武百官无不惶恐,纷纷下跪俯首,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皇帝老儿指着跪在正中央的一名年轻男子叫骂,行为有些像市井泼妇:“反了反了反了!你别以为你救过朕,朕就不敢砍你脑袋。清平是朕的宝贝疙瘩,你说退婚就退婚,把我们清平置于何地,又把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这青年男子名唤徐正卿,去年皇帝在宫外遇刺时得他相救,论功行赏时他分毫不取。
今年春上,他又凭着满腹经纶金榜夺魁,高中状元。
此等文武双全,品行出众,又相貌堂堂的人才,皇帝自然一眼就相中了,打算召为驸马,让他与自己唯一的女儿清平公主订了亲。
他的宝贝清平对徐正卿也算满意,到明年两人便要成婚了。
前段日子徐正卿奉命去东郡赈灾,不仅安抚了灾区百姓,还为朝廷博得盛名。
如今归朝,皇帝看着能干的未来女婿,高兴之余要赏赐于他,便说无论徐正卿要什么,他都会让他如愿。
结果这人便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说要退了这门亲事。
皇帝老儿现在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再想想自己可怜的宝贝女儿,他气得差点儿没晕厥过去。
太子铭轲此时也为自己的妹妹叫屈,恨不能亲手把徐正卿的脑袋给拧下来:“父皇,不必跟这负心薄幸之人废话,不如直接砍了他,为皇妹出气!”
徐正卿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叩首,他闭了闭目,沉声道:“臣有愧陛下与公主厚爱,甘愿一死,请陛下赐罪。”
皇帝老儿越发气了,宁愿死都不愿娶他的女儿,这是跟他的清平有多大仇,多大恨?
皇帝冷笑:“你宁愿死也想退婚?朕就偏不让你如愿!今天这事儿,朕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你跟清平的婚事,照旧!”
“退朝!”皇帝说着,直接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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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殿里,清平正陪着皇后学针线。
皇后看着女儿的绣活儿,频频摇头,语气里却是宠溺:“你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单就女红怎么都学不会。”
随后又有些庆幸地说,“不过你没学了你父皇和你皇兄那泼皮性子,我也算烧了高香了。”
听皇后如此说,清平笑了。
她父皇和皇兄身上,是没什么皇家贵气。
说到这个,也是跟父皇自幼的生活环境有关。
父皇虽是皇子,但一出生就遇到宫变,被人救出皇宫,长于市井,学了一身的市井气。
后来虽然被迎回朝,这本性却是难以改变。
至于皇兄,他倒是一出生便封了太子,可随了父皇的脾性,自幼就这样。
冲动,易怒,性子毛躁。
她母后生于书香世家,是大越出了名的才貌双绝,也是最尊贵的一国之母。
每每谈到皇帝和太子的脾性,她总忍不住要叹息。
但若说清平的性子像她母后?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的。
清平的性格,有两面。
大越是大陆南面的一个小小岛国,环海而生。
这个国家人口不多,但十分富庶,很多人擅长用毒和酿酒。
清平另一面的性格,便是跟酒有关。
一个温婉羞涩,一个率性洒脱。
她不喝酒时自是知书达理,温婉娇俏。
只是一旦醉了酒……性格立马就热情奔放,做起事情来厚颜无耻的程度比她父皇和皇兄还优秀!
她自幼便如此,为着这个,皇后很少许她饮酒。
可她偏偏好这一口,总会偷偷的喝上几杯,不过一般都控制好酒量,不让自己醉倒也就无事了。
见皇后说起皇帝的性格,清平笑说:“阿爹有阿爹的好,都说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你瞧阿爹,这么多年几时看过旁人。整个大越谁不知道,阿爹最听娘的话。”
天子惧内,那在大越可是出了名的。
无人的时候清平习惯称呼阿爹阿娘,觉得父皇母后太过疏离。
起初皇后还纠正她,可时间一长也就作罢了。
皇后轻笑,眼角自带一丝娇媚,嗔了女儿一眼:“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讲。”
这厢母女俩说着悄悄话,一抬头却见皇帝和太子父子俩双双黑着脸走进来,看见皇后和清平也不说话,一起去旁边的花梨木圆桌前坐着,动作一致地斟了茶水,仰头一口饮尽。
之后,父子俩又很默契地齐齐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皇后拧眉望过来:“这是怎么了,有事就说话,跟谁耍小孩子脾气呢?”
见妻子的语气似乎生了气,皇帝也不使小性儿了,颠颠儿走过去,在皇后跟前坐下来。
只是心里依旧火冒三丈:“徐正卿这个乌龟王八蛋,真想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清平闻声看向太子,小声问:“阿兄,徐正卿怎么了?他不是刚赈灾回来,上朝之前阿爹还说要重赏他的。”
太子看着一脸纯真的妹妹,张了张口,又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皇后看不惯父子俩的墨迹样儿,目光扫过一旁的内监总管张丰:“你来说。”
张丰走上前,颤巍巍回话:“回皇后娘娘,今儿个早朝徐大人突然请求退婚,陛下和太子心疼公主殿下,自然是生气的。”
清平楞了一下,没有言语。
皇帝道:“他徐正卿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欺负到我的宝贝女儿头上,简直气死我了!”
“最可气的是,父皇说砍了他脑袋,他都不改分毫,执意要退亲。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清平是个嫁不出去的,非要赖上他一般。”太子这会儿也开始无所顾忌了,拍桌子叫骂。
皇后倒还算平静,沉思片刻,悠悠然开口:“我看那徐正卿是个品性端正的孩子,到底为什么死也要退亲,可曾问个明白?”
皇帝:“管他为什么退亲,他敢这么糟践我的宝贝就是他该死,我非好好替清平出这口恶气才是!”
皇后沉着脸:“所以你没问?”
皇帝唇角一抽,气势上瞬间消减大半儿:“朕,忘记了……”
“徐正卿人呢?”皇后睇了皇帝一眼,转而看向内监总管张丰。
张丰回话:“回皇后娘娘,徐大人此时还在朝堂大殿上跪着呢。”
“去传他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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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卿进来后,一眼看见了皇后跟前站着的清平。
她一袭暖橘色宫装,高贵雍容,眉目如画,聘聘婷婷站在那儿,娇媚袅娜,宛若画中仙子。
清平公主貌可倾城,比当年名动京师的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女孩子,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愿意宠爱一生,呵护备至的姑娘。
可如今……
徐正卿收回目光,缓缓下跪叩首:“罪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皇后坐在凤位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温和的语气中自有威势:“徐正卿,听闻你要退亲,可有理由?”
徐正卿颔首,沉默半晌后回道:“想必皇后娘娘也知道,臣自幼无父无母,幸得姑母悉心照料,供臣读书,方有今日成就。臣十四岁那年,姑母曾说将来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臣为妻,臣也在姑母面前保证过,必将照顾表妹一生一世。后来表妹贪玩儿,在一次花灯节上失足落水,丧了命。”
“这个本宫听你说过,当初本宫愿意把清平许给你,也是看重你有情有义,心眼儿实诚无所隐瞒。可这件事,又与你同清平的婚事何干?”
徐正卿道:“当初表妹失足落水,只捡到了一只绣花鞋,十年来臣和姑母一直以为她不在了,谁料此次臣去北郡赈灾,竟然遇到了表妹。她当初被人所救,又被辗转卖入大户人家做了丫头。
如今姑母和姑父已然不在,表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臣不能置她于不顾,理应照顾她一生一世。”
“你铭记姑父姑母收养之恩,代他们照顾女儿也是情理之中。但照顾人有无数种法子,你大可为她寻个好人家,多加照料,又怎可毁了与清平的婚事?你如此公然退婚,可有为本宫的女儿考虑过?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天之娇女,如今却被你所弃,日后又当如何见人?”
徐正卿抬眸看向清平,迎面对上她复杂的目光。
徐正卿心抽痛一下,垂眸错开她的注视:“表妹与臣婚约在先,她命途多舛,如今又没什么亲人,臣唯有娶她为妻方可慰藉姑母在天之灵。臣自知有愧公主,公主若有问责,臣不敢多言半句。若臣此举惹恼了公主,也愿以死谢罪。”
“狗东西!你的表妹是心肝儿宝贝,朕的女儿又是什么?”
皇帝一个茶盏掷过去,徐正卿没躲,脑门儿上当场砸了个乌青。
大殿之上宫人们倒抽一口凉气,一旁的清平也被惊到,愣愣地看着徐正卿泛青的额头一点点往外渗出血来。
“所以你是决计要娶表妹为妻,弃了我们清平是吗?”皇后的神色依旧从从容,只眸子里带了一丝愠恼,“还是说,你自知陷入两难,根本就是故意当众退亲来寻死的?”
徐正卿垂首缄默。
皇后唇角轻扯:“若是如此,或许旁人觉得你徐正卿有情有义,可本宫看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死了不要紧,不仅会连累你的表妹,更会伤了我们清平的心。徐正卿,本宫素来欣赏你的人品和才华,如今你的处事作风未免让本宫失望。”
“臣有罪。”徐正卿把头垂得更低了。
皇后道:“别的本宫不多问,本宫只想知道,在你心里真正想娶的人是谁?是你的表妹,还是清平?如果你对清平是真心的,你表妹那边本宫帮你解决,也必不会委屈了她。”
“母后!”清平唤了一声,引来众人的目光,徐正卿也望了过来。
清平神色平静,她是大越最尊贵的公主,生来高傲,如何愿意母后地下身段来挽回这场婚事?
既然如今他铁了心要退……
清平徐徐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那儿的徐正卿。
她把腕上的红玉镯子取下,递上去:“退亲的事我应下了,这镯子你之前说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现如今,就一并还了于你。”
徐正卿看着那镯子心如刀绞,面色却还镇定:“这镯子,公主便留下吧。”
“既是你家传之物,我一个外人留之有愧,不敢承受。”
她淡淡说着,把镯子强行塞进徐正卿怀里,然后再没看他一眼,翩然向着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