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那院子里无人...
甘以罗微微摇头。眸光,在一处处殿宇间轻移,各处宫门,都是门禁森严,门外立着丛丛侍卫。
如果,那里当真只是侍卫值夜的地方,这大风天,又为何立在门外?
唯一不同的,是别处的侍卫在大风之下,仍然立的笔直,不敢擅动,而那里的侍卫却立在避风处,说笑嬉闹...
那里,必定有鬼!
而且,不能让她这个新封的"娘娘"知道!
甘以罗微微咬唇,暗暗冷笑,转头道,"这塔上果然风大,本宫乏了,回罢!"不理奇木,径直转身下塔。
午后,狂风大作,天地间,一片昏黄。
甘以罗用过午膳,仍裹的严严实实的,抱着暖炉坐在外间的长榻上。和飞烟、绿珠二人闲话一回,便阖目养神。
二人听她不再说话,便也停了口,默默相陪。
甘以罗外表虽然安闲,心底却思绪万千。
今日所见,一幕一幕自脑中闪过。从冷宫中的小邬后,到那奇异的三休塔...漫无边际的思绪,渐渐凝为一束...
那个偏僻的小小院落!
那里,一定藏着什么!
甘以罗樱唇微抿,双眸微启,眸光透出一抹坚决。
奇木闪烁的言辞足以说明,那里,有不愿她知道的东西!
心底暗暗盘算再三,甘以罗张眸,唤道,"飞烟!"轻推一旁打盹的飞烟,说道,"你去吩咐,今日多备些热水,水中放些苡兰叶同煮,本宫要好生沐浴!"
飞烟应命而去,甘以罗又向绿珠道,"前几日所食稻米粥很好,只是不够香浓,你去厨房盯着,命他们多熬一刻!"
绿珠躬身应命,却又迟疑道,"公主,那稻米粥极费功夫,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黑,怕一时熬不好,不如..."
话未说完,却被甘以罗摆手打断,说道,"本宫今日想用,晚一些无防!"催促绿珠退去,甘以罗轻吁一口气,自个儿速速裹上裘皮大氅,奔出殿去。
出了承露殿,略辩方向,向左侧宫门奔去。大风扬起的飞沙,打的面颊生疼,却令她多了几分安心。
这样的天气,极易隐藏形迹!
细细分辩道路,且走且行,甘以罗心中暗暗庆幸。如果是在夜间潜行,就算在塔上记明了道路,恐怕也很难不走错路。
穿过十余道宫门,前边,便是那塔上所见的小院儿。甘以罗脚步略缓,缩身宫墙后,向那院落前张望。
院门对面的石板路上,正有十余名侍卫以皮帽遮挡着风沙,向那小院儿行去。
为首一人伸手在门上叩了几声,就见院门打开,又一名侍卫迎了出来,隐约说笑几句,扬声唤了十余个人出来,一同离去。
后来的十余人却进入小院,"咔嚓"声响,似乎是落了锁。
看来,是值守的侍卫换班!
甘以罗轻轻点头。环目四顾,但见四周再无旁人,便放轻脚步,向那院门靠去。
悄立门边,侧耳倾听,只闻院子里隐约有人说话,却听不分明。甘以罗后退几步,向那院墙略一打量,便向左侧绕去。
小院左侧,是一排数人合围的巨树,并无其它宫室。
甘以罗寻到一处僻静角落,纵身跃起,手掌在墙头轻轻一搭,身形再窜,已轻飘飘落在屋顶上。
探身下望,庭院中空无一人,只闻西首的屋子里,传出十余人说笑的声音,竟然没有一丝戒备的感觉。
甘以罗微微皱眉,心中暗忖,"难道,这里果然侍卫值夜之处?"正在犹豫,只听"吱呀"声响,一名奴仆自下首小屋里出来,提着盏灯,进了上房。
只是隔了一会儿,便又退了出来,仍然向下房里去。上房内,灯光映出,显然里边有人。
是什么人?
甘以罗心头微动,等那奴仆进了屋,便沿着屋脊而行,到了上房一侧,纵身飘然落地。
静立一瞬,见那边屋子里的人并未察觉,甘以罗身形身闪,侧身隐在窗下,悄悄向窗隙中望去。
只这一眼,甘以罗心头"嗵"的一跳,一声呼唤,几乎脱口而出。
上房内,摆设极为华美,大木床榻,暗红床帐,厚厚的羊毛榻垫上,覆着一床崭新的羊皮大被。左侧的多宝格上,陈设着几件精致骨雕,另有一些羊皮书籍堆在其上...
而当地的一张宽大木桌后,一名身形修长,容貌俊美的少年面窗而立,正在桌前挥毫。
伍伯玉!
这名少年,竟然是三年前,南绍的新科状元,永和公主亲招的驸马,伍伯玉!
"驸马!"甘以罗喃声低唤。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魂牵梦萦,难以释怀,却想不到,他竟然就在宫里。
强压下心头的震荡,甘以罗转头向院中一望。但见西首屋子与下房并无异状,便悄悄向屋门掩去,慢慢掀开厚厚的皮帘,伸手轻推。
木门"吱"的一声微响,启开一线。甘以罗动作一凝,静立不动,隔了片刻,不闻屋子里有动静,才闪身而入。
外室,除去两张小床另无他物,瞧来,是有人在此处守夜。
甘以罗眸光扫过,脚步轻移,悄悄向内室靠去。
内室的门大开,只有一张厚厚的羊皮门帘密密的垂下。
甘以罗轻轻挑帘,向屋中人俊美的侧脸痴痴凝望。鲜血书就的退婚书,在眼前轻晃,一时间,竟令她没有勇气进入。
端木赞说过,伍伯玉自愿写下退婚书,只是为了摆脱囚牢,得一时安逸。
如今...
甘以罗的眸光,在室内轻移...那华美的布置,整个王宫里,除了她的承露殿,竟然无处可比!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甘以罗轻轻摇头,心底,在不断的挣扎、抗拒。
她不信!
她不愿相信端木赞,纵然那羊皮血书是真的,她也要从伍伯玉口中得知真相。
只是...若果然如此,令她情何以堪?
眸光,恋恋的停在伍伯玉身上,踌躇的脚步,却不敢就此跨入。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一人的脚步声响起,向这里行来。
甘以罗一惊,身形疾闪,躲入外室门后。却闻门外传来侍卫的呼喝声,"伍大人,还没有画好吗?何时传饭?"
屋内伍伯玉声音忙道,"很快就好,侍卫大哥们先用罢!"
门外的侍卫低低咕哝一句,脚步声响,仍往西屋去了。
甘以罗心知此处不能久留,暗暗咬牙,将心一横,自门后闪出,帘子一挑,一步迈入内室,唤道,"驸马!"微哑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强压心底的激奋,一步一步,向深爱的男子行去。
伍伯玉乍闻她的声音,身子不禁一震,手中笔"啪"的一声跌落。
木然转身,怔怔的望向甘以罗,伍伯玉的一张俊脸,渐渐变的青白,嘴唇张了几回,却终于还是说不出话来。
惊怔的神情,刺的甘以罗心中一阵抽痛,不觉哑声再唤,"驸马!"奔前两步,投入怀中,牢牢将他抱住。
半年了,多少个日夜,他们,竟然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如今,总算又见着了,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她!
泪水,滴滴滑落,甘以罗的唇角,却慢慢勾出一抹笑意。无论如何,她总算又见着他了!
"公...公主!"伍伯玉喃声低唤,仿若梦中。
梦中,就是如此柔软的身躯,梦中,就是这甜美的呼唤,只是...这一切,早已如梦般飘渺,早已...
不属于他了!
耳畔,似掠过大漠营帐中的呻吟,那令人销魂蚀骨的嘶喊。不!她不再属于他了,她已被那恶魔夺去,受了恶魔的召封,成了他的"奴妃"!
只是,如何甘心?
自己等了整整三年,花了多少心思,才令她答应,与北戎的战事一了,便即大婚。却不曾想,竟然双双落入敌手,性命悬于一线。
她该是他的!不是吗?
想到端木赞对她所做的一切,伍伯玉的心底,骤然涌上浓浓的不甘。她是他的!纵然被那恶魔夺去,她也该是他的!
至少...
此时...
无措张开的双手,慢慢围拢,环上她的肩背,轻轻揉搓,喃声唤道,"公主!"仿若梦幻,俯下头,吻上她的额角,渐向下移,寻找梦中念过千万遍的馨香。
温热的气息,掠过面颊,贴上微颤的樱唇。刚刚一触,甘以罗蓦然惊觉,身子微微一震,侧头避开,低声唤道,"驸马!"
梦转千回,今日竟意外与他重聚,但,她不能贪恋这片刻的温存。
一臂撑开与他的距离,迷惑低问,"你为何在此?"
心,因自己的疑问怦然跳动。
是因为那羊皮血书吗?
甘以罗轻轻咬唇。果然如端木赞所言,他为了一时安逸,用那鲜血书就的退婚书,换来这一室的华贵?
"公主!"伍伯玉哑声低唤,体内渐燃的欲望,令他温和的眸子变的赤红,于她的疑问避而不答,只是轻声低喃,"公主,我...好想你!"
再也不压抑自己的渴念,双臂揽紧,俯首埋入她的颈间,急切的啃啮。
若非她的坚持,去年她及笄,他们便该完婚。他该坚持的,不是吗?有谁知,那一退,便成永远...
"驸马..."一句思念,令甘以罗泪哽于喉。是啊,若非她的坚持,他早已是她真正的驸马,只是...
"驸马,不要!"她轻轻摇头,再次将他推离。
这里是北戎王宫,院子里,有端木赞的侍卫,纵然她对他相思成狂,也不是此时,不能在此地,她不能为了得到些许的慰藉,令他再次陷入绝地。
"公主!"体内奔流的欲望,令他的头脑陷入昏乱,低声道,"来吧,公主,他不会知道!"
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在甘以罗耳中,却如炸雷轰响,脑中一片纷乱。
他?
满腔的柔情,在听到这个字的一瞬,瞬间化为虚无。望着渐渐靠近的容颜,甘以罗只觉是如此的陌生。
他想要她!
她知道!只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还想着另一个男人的存在?
那么,此刻他的求索,又是为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