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赞凝目向他望去。眼前的少年,是他一父的兄弟,何况,他两次反叛,都是因为被亲生母亲摆布,算来,罪不在他。
只是...他是端木氏一脉,若留下他的性命,恐怕日后还会有人以他之名,再行叛乱。这样,一场场计谋,一场场叛乱之下,北戎国,又几时能够停止纷争?
心中几个念头交织,终于暗暗咬牙,问道,"你可知罪?"
端木恭脸色顿时惨白,低声道,"草民死罪,请王上裁决!"伏跪在地,竟然既不争辩,也不求饶。
他在端木赞面前,向来谨慎胆怯,端木赞听他竟然有此担当,倒也意外,浓眉一扬,说道,"既然你知罪,孤王判你与牟章、倪平同罪..."
"不..."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邬后尖声打断。
端木赞浓眉一扬,冷冷向她望去。
小邬后疾跃而起,扑前跪在端木赞脚边,连连磕头,求道,"王...王上,恭儿实在是被我骗回,他...他并无反叛之心,王...王上,他和王上同出一脉,求王上饶他一命!"
端木恭听到"与牟章、倪平同罪"几字,身子顿时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天刑是北戎国的最高刑法,身受之惨,更甚于凌迟处死。他虽然自份必死,但听到这个处决,一缕寒意仍然直达心头,瘫倒在地,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
一年多来,小邬后被押在幽兰殿中,心中也是一时痛,一时悔,又一时恨。
但是,她只是想到当日在大殿上,眼看端木赞在四百高手的围困下已难以逃脱,却没想到甘以罗从屋顶气窗钻进来,出其不意,将端木恭擒去,令她所有的计划功败垂成。
而刚才在殿上,她惊闻牟章、倪平、缪浅浅的讲述,才知道,那一场兵变,竟然有如此多的算计,自己母子,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其中的惊悟痛悔,可想而知。
此刻听到要将端木恭判以天刑,她为母之心,实在是无微不至,又岂能坐视爱子丧命?只是伏在端木赞脚边,连连磕头,哀声求恳。
端木赞垂目注视,只见她白发苍苍,凌乱纠缠,心底不禁一软。
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动摇,转念又想到此次叛乱,不但是自己,就连甘以罗与两个爱子,也是迭逢险难,一颗心又瞬间变的坚硬,冷笑道,"纵然是你的错,登位的却是他,何况,他若不死,孤王又如何知道,你日后不再有所图谋?"
小邬后惨然色变,仰起头,向端木赞望来,大声说道,"王上,两次谋反,都是本宫主谋,若是本宫..."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殿外侍卫回道,"王上,端木冶求见!"
殿上众人都是一怔,齐齐回头,向端木赞望来。
十年前夺宫之战,端木恭与端木冶同时获罪,贬为庶民。而,事隔十年,旧事重演,却是一功一罪。
摩空山中,端木冶以性命相搏,护下两位王子,论理,端木赞该当封赏。
可是,端木冶以废弃王子之身,身份又极为尴尬。所以,众臣见功罪两方全部在殿上,独独不见他露面,都是暗想,恐怕也是回避之意,哪知此刻,他竟然在殿外求见。
端木赞的意外,更是大过旁人。
去年秋天,端木冶态度坚决,随着寥子怀一同离开大漠,这半年来,只偶尔给他一个平安的消息,没想到,他竟然在此刻赶回王城。
心中掠过一抹欣喜,端木赞忙道,"唤他入来!"心中暗想,去年秋天,自己许他王位,他却不肯。如今正在自己发落那场叛乱之时,他赶了回来,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留下。
随着王命传出,端木冶大步进殿,上前在阶下跪倒,说道,"草民端木冶见过王上!"
端木赞点头,眼瞧着他眉宇间虽然多了些风霜之色,可是整个人却更显健旺,眼底就不由露出一些欣慰,点头道,"快起罢!"
端木冶磕头谢恩,却并不起身,仍然跪伏在地,说道,"王上,冶大胆上殿,只求王上饶舍弟一命!"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都是一怔。
端木恭霍然抬头,黯淡的双眸,闪过一抹微光,向他怔怔注视,颤声道,"王...王..."
"王兄"二字几乎出口,却又强行忍住。刚才,他明明听到,他说出"舍弟"二字,那么,他竟然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弟?
端木赞也没有料到他千里赶回,急匆匆上殿,竟然是为了端木恭求情,不禁皱眉,说道,"冶,你有功于朝廷,自然可以讨要封赏,只是,端木恭两次夺位,孤王不能饶他!"
端木冶跪前一步,伏首磕头,说道,"王上,冶是罪民之身,不敢计要任何封赏!当初,冶性命相拼,只是为了救下冶的侄儿,今日,冶冒死上殿,只想求王上饶过舍弟性命!"
端木赞听他口口声声唤自己"王上",却将端木恭称作"舍弟",不由怒从心起,喝道,"端木冶,难不成,到了今日,你要将自个儿并入叛党?"
这话说的甚重,端木冶心头一凛,一时间竟然不敢接口。
端木恭脸色惨白,低声道,"恭谢过王兄不弃,有王兄此言,恭死而无憾!"
无憾吗?
端木恭勉力撑身,大胆抬头,仰头望向高高在上的王者。若是,他也能像端木冶一样,承认自己这个弟弟,他才果真能无憾罢?
只是...这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他...又怎么会承认自己?
兄弟三人,三种心思,殿上相对,一时无言。殿下众臣,见了这等情形,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解。
突然间,小邬后厉声叫道,"王上,你不放心的,不过是本宫,本宫一死以谢,只求你放过恭儿!"随着凄厉的叫喊,身子疾跃而起,一头向柱上撞去。
"啊..."众人从惊愕中回神,齐声惊呼,却已经相救不及。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小邬后的身子在柱上一弹落回,鲜血盖下,半边面孔,顿时血红。
"母后..."端木恭大呼,顾不上手足上牵锁的镣铐,翻身爬起,摆脱身后侍卫的压制,踉跄向前奔去,扑上小邬后的身子,连声哭喊,"母后...母后..."
奇变横生,殿上众人顿时惊的呆住。
端木赞也是大出意外,霍然站起,一手前伸,想要呼唤,却见小邬后将头一侧,竟然没有留下一句话,便气绝身亡。
端木恭大恸,伏在尸身之上,放声痛哭。
虽然说,自己一生,都毁在母亲的手上,可是母亲爱他之心,从不曾有一丝偏差。想到此生此世,自己再也没有疼爱他的母亲,又哪里还能想到自己将要受到的刑罚?一时间,心中脑中,闪过的,全是儿时种种。
众人在震惊中还没有回神,就听殿外侍卫回道,"王上,南贵妃驾到!"
跟着传报声,甘以罗一脸焦急,疾步闯进殿来中。眸光在殿中一扫,不禁连连顿足,说道,"本宫还是来迟一步!"
端木赞回神,唤道,"以罗,你怎么来了?"
甘以罗摇头,快步奔到阶下,倾身向端木赞跪倒,说道,"王上,请恕端木恭死罪!"
自从十年前殿上受封,甘以罗再没有上过大殿。今日她疾步闯殿,竟然是为了端木恭求情?
众臣更是错愕,不禁面面相觑。
那场叛乱,不但她的两个儿子被人劫走,生死未卜,她自己更是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如今,急匆匆上殿,为何竟然是替仇人求情?
而,只是端木赞知道,这十年来,甘以罗从不向他跪拜,此时突然见她行此大礼,端木赞也是极为惊诧,忙上前扶住,说道,"爱妃,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甘以罗轻轻摇头,说道,"王上,牟章藏有一万精兵,就是端木恭告知给本宫,要不然,这牟章、倪平之乱,恐怕一时无法平复!"
一语激起千层巨浪,群臣纷议声,顿时炸开。
端木赞怔立良久,才携着甘以罗的手入座,听她一一述说。
甘以罗将往事细述一回,微微一叹,说道,"这一年来,前方战事不断,本宫竟然无瑕和王上说起。今日回宫,也未料到王上会立刻处置此事,终究还是来迟一步!"
将话说完,甘以罗转头向端木恭望去,见他仍然伏在小邬后尸身上哀哀痛哭,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看起来竟然是不堪负荷,不堪重压,心头不禁恻然。
端木赞默默听完,点头道,"也是孤王失察!"眸光,在群臣中扫过,说道,"牟章、倪平二人叛为天刑,即刻行刑!端木恭被人利用,其后又有意投诚,死罪免过,判..."略一踌躇,说道,"暂时监禁,以观后效罢!"
"臣等谨奉王命!"众臣听他判完,尽数跪伏领命。只有端木恭一脸茫然,怔怔跪在原地,除了落泪,竟然不知道拜谢。
端木冶大急,忙低声唤道,"恭..."
端木赞微微摆手,说道,"太后虽然两次图谋夺位,实在是一片爱子之情,如今既然身故,就遣回平湛洲,以王妃之礼安葬。端木恭身为人子,理当服丧,只是他以待罪之身..."
眸光向端木冶扫去,说道,"就由端木冶押送,太后丧事之后,依旧将端木恭押回王都囚禁!"
端木冶心头一松,忙磕头领命。
小邬后虽然是先王王后,但她是端木洪野继娶,并不是原配妻子。如今身死,只能以王妃之礼安葬,而且不能葬入端木氏坟苎。
端木恭听说准他送母亲遗骨返乡,伤恸之情稍减,在端木冶催促下,也跟着磕头谢恩。
叛党全部处置,接下来,端木赞封赏有功之臣。从前年秋天牟章、倪平之乱,到去年平郎浔、灭侗聂、服酉砀几场大战,北戎将士大多立下功勋,只在大小不同。
如今万城、向异等人回兵,葛瞻图、习横等人却仍然远在大漠之外。端木赞一一封赏,戎边将士命人以王命送达。
刚才处置罪臣的阴霾散去,众臣见他并不追究屈从叛党之罪,一时间,都是暗暗松一口气,纷纷上前,向有功将士祝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