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
现在,你就在我的对面,隔着一朵桃花的距离,我们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不说。隔着一朵花的距离,我的喜与忧,都是粉红色的。
——张 烨《隔着一朵花的距离》
傍晚,太阳落山,陆禹带着孩子们下地采草药。大园子在村里的田野里。村里哪个人没有几块地?陆芷晞一直跟家里说笑,说要是我们家在城里有几块地,就可以过上大地主的生活了。
一垄一垄的把整块地分成一小块,种了许多瓜果草药,各色的菊花欲开,吐露着花苞,金银花攀着竹木架子,枝蔓蔓延很远。各色各样的不知名的植物,静静的立着,默默吐露生机。
陆禹给他们分配任务,其实说是分配任务,还不如说找个由头让他们来玩儿。陆芷晞立在田埂上,看着爸爸这里拔拔草,那里松松土,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还哼起小曲儿,看到开得好的花,又把韦素叫去,两人凑在一起,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韦素逗得直笑。陆芷晞看着看着,渐渐入了迷。
早几年的时候,陆禹决定退休。刚退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找上门来,但是那时候陆禹身体不好,高血压,腰腿疼痛,还曾在给人看病时晕倒过,从那时起,便只在人病得要紧时,给人开点草药,开个药方什么的。养了一段时间,陆禹严格要求自己,加上自己是医生,没一段时间就养回来了,到现在,一心扑在他的花花草草上。陆芷晞还是怕他打理那么多草药辛苦,但是韦素说,两口子在家也闲不住,花花草草侍弄起来也怡情养性,便也随着他去。
再怎么生龙活虎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陆芷晞看着他家老头子在地里拿着锄头扒拉,鼻头有点酸。记得小的时候,每天晚上会给他泡好一壶茶,为此,还特地在电视上特别认真的看完了一个有关于茶艺的节目。泡久了慢慢泡出了点门道。那时候的陆芷晞对爸爸的付出,就只有泡泡茶,给他修剪指甲,捶捶背。那时候恨不得为他做点什么以纾解那一腔对她家小老头的心疼,每天看他忙到晚上八点才能吃完饭,每次一刚端起饭碗,就有人来找,一顿饭吃到凉透,跑来跑去三五趟才把一顿饭吃完。后来她去很远的地方上学,爸爸学会了用微信,每天三次的问候关心,每个星期一次的视频。只是她现在长大了,却依旧不能为他做什么。这让她觉得无力以及陷入一种对自己厌弃的偏执。虽说现在回来了,但是工作是爸爸托朋友找的,在家住的时间没有多少是用来和父母相处,哪怕晚上乘凉听他们日复一日讲那些自己已经可以脱口而出的故事。
顾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陆芷晞泛红的眼眶还没来得及恢复,情绪还未来得及收起。陆芷晞不想三番两次的在他面前矫情,收起情绪,笑了一声,“沙子进了眼睛。”
看到他打着赤脚,一身的衬衫西裤,怎么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顾淮生何尝看不到她那个不到眼底的笑,既然她想避开,那他也不是非要揭穿让她承认她不想分享的情绪。看到她看着自己的打扮,笑了一声,指着脚下一片不到半平米开得正艳的花,问:“这个是什么?”
陆芷晞看着这花,说:“这个啊?这个叫晚香玉。是不是很美?”说完轻轻掐下一朵,放在顾淮生鼻子,“是不是很香?”
不用她放得那么近,远远就可以闻到馥郁的花香。
翠叶素径,碧玉秀荣,含香体洁,幽香四溢,使人七月忘暑,心旷神怡。
“嗯,名字很美,花香浓郁。”让人沉醉。
“这花是我爸花了老大的心思才植出来的,晚香玉又称夜来香,其实是我妈看中它好看又好闻,我爸则看中它可以治疗结膜炎、角膜炎、疖肿、外伤。”陆芷晞看了一眼,看他听得认真,又继续说,“你知道它的花语叫什么吗?”问了问题根本不给人家回答的机会,又继续说,“花语是危险的快乐,太浓郁的花香,会让人呼吸困难,所以就算我妈很喜欢,却只能种在这里。它还有一个民间传说,相传古代有一位姓张的美少年。”陆芷晞又看了一眼顾淮生,像老师讲课时都喜欢看学生有没有在认真听课,可见他前面这位学生是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她低头抿嘴笑了声,继续讲,“他的笛声非常优美,远近驰名。有一个夜色很美的夏天晚上,少年倚树吹笛,正吹得高兴,突然一片紫云飞近他的上空,一位美丽的仙女自云端翩然而下,仙女说她是月宫的使者,嫦娥听到他的笛声,特地命令她下来取乐谱,少年欣然相赠。 ”
“然后,嫦娥为了表示谢意,命令仙女下凡邀请少年上月宫。但是少年舍不得凡间,向仙女要求延缓一天上月宫。仙女没有答应他,仅拔下头上的玉簪送给他作纪念,在抛给他之际,少年没有接住,玉簪掉落地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结果玉簪变成了花,少年则依然留在世间,而此花不仅在夜间散发香味,尤其在皎洁的月光下,夜香浓郁,所以人们叫它晚香玉。”
说完还皱着小脸表示疑惑,“这个故事明显存在很多bug好吗?你看啊,后面那个少年不想上月宫的时候,”
“是要求延缓一天才上去。”顾淮生纠正她。
“后面那个少年要求要求延缓一天才上去的时候,仙女为什么要扔给他一个簪子作纪念?少年不是只要求延缓一天而已嘛?然后玉簪掉在地上了,为什么少年从此就待在人间了?”
顾淮生觉得这个小姑娘的治愈时间只要一个故事的时间,他前一秒还在想用什么方式不动声色的 给她安慰,后一秒就被她的问题弄到哑然失笑。
顾淮生一脸正经在的在忍笑,“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故事他没听进去多少,脑海里都是她泛红的眼睛,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沙子进了眼睛,也罢,她不想把脆弱暴露在人前,那他就装作没看到,只是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才愿意主动向他敞开心扉。哭了也愿意让他帮她把眼泪拭干。
陆芷晞也向讲这个故事的隔壁家老奶奶吐槽过,可是老奶奶说,她听到的版本就是这样的,她也不知道。
索性也不纠结这些问题了,陆芷晞指着一园子的花草给顾淮生介绍。指了指那边盘在墙壁上的长满刺的像仙人掌枝丫一样植物,说:“那个是火龙果,红心的,我不喜欢吃,不过我妈喜欢。”大一的时候选修的植物观赏课的老师,考察内容就是要求他们栽培火龙果幼苗,要求他们把果肉清洗干净,把种子滤出来种植,一想到那个画面,全身鸡皮疙瘩就起,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种子。
那边的木槿和夜香花可以吃。
好了,此刻已经到我一鞠躬下台的时间了。陆芷晞看着屁颠颠朝着某人跑来的满满。眼里索性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大活人了。
撅着嘴巴走远,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小花锄,韦素凑近她耳边说,“跟你顾大哥说什么呢?”
陆芷晞有一下没一下的撅着地,“给他介绍一下你们两口子的丰功伟绩呗。”
韦素明显很高兴,还扬了扬下巴,指了指绕着顾淮生打转的满满,“满满跟你顾大哥可亲呢?”
一讲这个她可就不开心了,提高声音看着某个方向,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妈,满满我不想养了,你看它在地里滚得满身是泥,泥都糊住眼睛了,谁稀罕养谁养。”
陆禹听到女儿这番耍小性子的话,说:“小晞,这性子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不养我跟你妈老两口养,正好这小家伙机灵。”
陆芷晞:口亨!
韦素也附和,“对,留给我们养。”
陆芷晞:“……”
顾淮生听到某人针对意味明显的话,想起那一次在小区散步时,她也是一脸的醋意。那时她说什么?顾叔叔?
顾淮生蹲下,在满满耳边说了什么,满满立马“唆”的飞快跑来,在陆芷晞脚边打转。
陆芷晞又不是没看到!哼!现在才知道你家主人生气了,已经晚了。把你留在家里,你就看不到你家男神了!
满满见得不到主人的回应,又跑到韦素脚下刷好感度。
最后所有人都被逗笑。
陈晚和陆宣明在角落八卦兮兮,啧啧啧,还讲故事哟。
“小晞,去池塘边舀点水给我。” 陆禹在洒种子。
她家父亲大人在召唤,陆芷晞打拿着小桶,园子里有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池塘,池塘边有一株木芙蓉,花欲谢不谢的挂在枝头,炫目的深红色却是它枯萎的最后一抹色。
顾淮生接过陆芷晞的小桶,一桶一桶的给陆禹接水。
木芙蓉一般是朝开暮谢,早晨初开时为白色,至中午为粉红色,下午又逐渐呈红色,至深红色则闭合凋谢,人们形容其“晓妆如玉暮如霞”。
陆芷晞摘下一朵深红色的快要凋谢的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芙蓉花要栽在水边。就像水仙一样吧,需要欣赏自己的美貌。毕竟,一日三变,自己看不到太可惜了。
此时的顾淮生心里只有一句话:我若未雅士,愿为你采菊东篱,山水墨卷皆情意。话虽矫情但是他再也想不出来其他的话语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这两天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中,最让他流连的时光,说是忘返也不为过。
这小城深处的村庄,有无数的生机与魅力以及已经渗入他心扉的细细抽噎与欢声笑语。隔着一朵花的距离,她就在他的对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