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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觚(二)

日月昭雪 安庆j 3189 2024-11-19 06:35

  冰雪未及消融的某天深夜,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形同鬼魅般的颤巍巍的爬上了柔然故国西北方位的赤峰山顶。身影的主人正是负责清扫鲜卑都城仇池城门积雪的那个老人,他攀登山峰的劲头儿表现出了和真实年龄相反的矍铄。山间老虎一般终年咆哮着的夜风苍劲的如进攻敌营的号角,让老人不禁忆起了当年冲锋陷阵的光辉岁月。那年他还只有十几岁,一天到晚如同影子般的跟从着自己的主人南征北战。虽说他并未直接参与厮杀,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主人骁勇善战的禀性也像蚊子吸血那样深深注入了他。后来他索性直接披挂上阵,追随主人一道攻城掠寨。

  “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里,没人能数的清我和主人联手创造过多少生还的奇迹。”老人迎着咧咧寒风,俯首喟然长叹。“对了,还有我俩的那两匹居功至伟的战马。没有它们,我和主人怕是早也就身首异处了吧?”老人想到这个细微的环节,浑浊的瞳孔内即刻浮现出了战马驰骋沙场的形象。他原是皇甫老将军的近身仆人,后来又一手把皇甫迟瑞从小拉扯到大。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死不离,早就让他和皇甫家族的血统深深交融在了一起。柔然部落集体迁移后,他在将军皇甫迟瑞的指使下混进了鲜卑皇城的杂役队伍。复仇的行动,从仇恨产生的那天起就始终如影随形的进展着。

  赤峰山顶处的一件茅屋,正是老人此次寻访的终点。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便迈步朝着茅屋走去。格外清新的空气让他呼吸无比通畅的同时,心情也是空前欢愉。“这许多日不见,少主人他还好吧?”老人行至茅屋门前,举手敲门之际,心里抑制不住的暗暗发想。听闻到几下“咚、咚、咚”的敲门声,已经削发为僧的皇甫迟瑞语音浑厚的朗声说道:“哈哈哈,吴伯快快请进。都是自家人,再说屋外又这么冷,你还敲什么门啊?”

  静如真空的木板禅房内,皇甫迟瑞一听就听出了门外攀爬台阶的老人准是吴伯。那些谦卑有礼的熟悉节拍,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听得入神。宽和温善的吴伯名义上是皇甫迟瑞的家仆,可平日里皇甫家没人把他当过外人。一个老人在五十年光阴的斗转里都忠心耿耿的守护着同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安宁,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他的身份定位成奴仆的。门外的吴伯也是会心的一笑,少主人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从来没有。他俩都如同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和神经系统那样,盘根错节的横亘在了彼此的脑颅中。

  只是摆设的门闩凌空晃来晃去,木门“吱”的一下应声而开。吴伯脚未踏门而入,声音却抢先一步传了进来:“将军一向可好啊?老奴又来看你了,顺手还给你带了些过冬的日用品,以及你最爱喝的五畜酒。”路上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吴伯,见了皇甫迟瑞后立马就发出了朗朗笑声。屋外的寒风瞬间便吞没了吴伯经久不息的笑声,堆在枝头的积雪倒是稀稀松松的落了不少。

  站起身来的皇甫迟瑞拉着刚进屋的吴伯,恭恭敬敬的将他扶到了床沿上。“吴伯啊,你赶快坐下歇歇脚。这么冷的天,还要麻烦你大老远的送着送那的。”皇甫迟瑞说着说着咽喉有些哽咽了,他假借关门的动作及时掩盖住了自己的失态。关上门后,皇甫迟瑞又将自己那件挂在墙上的棉大衣披在吴伯的身上。吴伯的神情倒是轻快的多,他握着皇甫迟瑞的手说“将军哪里话啊,天再冷路再远,也难不倒我吴某人这把老骨头啊。”他这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脸上深深的皱纹仿佛时间长长的触角,重重的蛰伤了这个心地笃诚的好人。

  皇甫迟瑞接过吴伯手中一直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瓶子相撞时发出的乒乓声响让他怦然心动。他二话没有多说,伸手麻利的将裹在瓶子外面的麻布袋解了开。行似葫芦状的酒瓶赫然在目,烛光打在上面发出别样精致的韵彩。皇甫迟瑞爱恋的提起酒瓶放在鼻孔下闻来闻去,鼻子忙活的时候他嘴里也没闲着:“嗯嗯嗯,香,真是香啊!”坐在床沿的吴伯,见到皇甫迟瑞这幅模样,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时间的大手刹那之间把他俩推回到遥远的从前后,又一把拉回了他们。

  皇甫迟瑞听闻吴伯的笑声后,放下酒瓶,假意口是心非的嗔怪他说:“哎呀,吴伯啊,你看看你。我都是出家人了,怎么还带酒来?你这不是有意诱使我破坏佛门的规矩么?”皇甫迟瑞说着说着,自己先捂着肚子笑出口来。吴伯本来就是笑不拢口,被皇甫迟瑞这样一说,更是笑得前仰后翻。土墙上悬挂着的佛像不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还是被他来的笑声所震,竟然在这时如同一片雪花那样轻飘飘的坠落了下来。惊起的扬尘洒落的到处都是,停滞的时间又往前迈了一步。

  许久不见的主仆二人,紧挨着身子依坐在床沿,聊起了家长里短。单从外表上看,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有着三十岁的差距。岁月先让他们其中的一个老下来以后,又顺手把另外一个也给催老了。这天清晨,吴伯和皇甫迟瑞主仆二人手握着手肩并着肩,你一言我一句的谈的不亦乐乎。窗外的纷飞大雪,仿佛将他们的对话拉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收到胎位不正的小皇甫迟瑞顺利来到人间的消息后,身在外地派送信件的吴伯便马不停蹄的急匆匆往回赶。

  四野八荒的狂舞飞雪,正好映衬出了他此刻的心情。连月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像个解甲归田的士兵那样欢呼雀跃的回到了自己贫寒的故乡:“我就说嘛,好人会有好报的。皇甫家族世代行善,老天爷肯定不会恩将仇报的。”一路上他满嘴都只顾着念叨“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却忘了调整马匹奔驰的方位。幸好识途的老马将他准确无误的带回了柔然都城,不然天知道他要横冲直撞的飞驰到哪里去!冒着严寒来到将军府的时候,他和马都被身上厚厚的积雪遮盖的只剩下了眼睛和鼻孔。

  皇甫家族从此有后了,吴伯似乎显得比自己有后了还要欢欣鼓舞。他兴高采烈又战战兢兢的抱着手里还是婴儿的皇甫迟瑞,生怕小生命遭遇点滴意外的闪失。“我真是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吴伯颇为感慨的对着一袭僧袍的皇甫迟瑞说,他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像垂在枝头的熟透了的葡萄似的悬而不落。“是啊,我也没想到时间过的比眨眼的功夫还要快。你老了以后,我也老了。”皇甫迟瑞说这话的时候,又想起了那个被送到民间的女婴。她大概都快半岁大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泪水稀里糊涂的就噙满了眼眶。

  主上临别之际,为她取名倾城。皇甫迟瑞带着这个女婴躲过了鲜卑大军的追捕后,便依照南宫文昌口述的旨意将她寄养在了一户平常人家里。“南宫倾城”,他在心里默念一下这个名字,又自问自答的在心里说:“多美的名字啊”。然则,国土已倾覆,谁人不遭殃?这样美丽动听的名字,用在她的身上悦耳又悲凉。因而在送人之前,他又为她取下了另外一个名字———“皇甫昭雪。”他想,如果必须要隐姓埋名,就让她跟随自己的姓氏好了。

  山里的雄鸡“咯咯咯”打鸣的声音,将靠在一起沉睡了半个晚上的主仆二人从梦境中惊醒过来。还得赶回仇池皇城的吴伯,在和皇甫迟瑞临别之时总觉着有什么事情给遗漏了。他在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了起来,又转过身对皇甫迟瑞说:“将军可要小心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慕容明布置的哨兵。老奴听闻,慕容明是针对将军带出的女婴而来的。敢问将军,可有女婴一事?”听完吴伯的陈述,惊魂未定的皇甫迟瑞又悄悄拉过吴伯,在他耳边翔实的叙说了女婴的身世和下落。吴伯的脸色清白交替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主上南宫家族还有一个侥幸逃脱的女婴。

  木门又被重新关上了,二人重又恢复到先前对坐的姿势。一拍即合的短暂商议让两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对策的雏形也在他们相视而笑的默契里应运而生。对策的第一步是,皇甫迟瑞先将寄养民间的女婴找回,然后把她交给吴伯来抚养。而吴伯则须暂且辞去清扫城门的杂役活计,临时搬到赤峰山下附近的村庄居住。皇甫迟瑞还在山上的寺庙内扮演和尚,继续掩人耳目的烧香拜佛。如此,无论山上山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两人都可以做到以静制动。等过了眼下的这道坎后,二人就会师一处,携带女婴远走高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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