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的使臣退去以后,父王将刘知远写给自己的密信交给了老军师:“军师啊,你看看吧。身为一介武夫的刘知远,字体倒是秀气的很。”老军师犹豫着接过密信,微蹙双眉的不知当看不当看。多年伴君如伴虎的经验像是一窝滚烫鼎沸的上等猪油,把老军师这根生面团子做成的油条炸的又老又焦。父王看出了老军师的为难,便故作轻松的摆了一下手说:“嗨,不就是一封书信么?有什么好顾忌的,我让你看你就看。”得到了父王许可的答复,老军师频点着头颅说:“是,是,主上说的甚是。”老军师唯唯诺诺着展开密信细眼观瞧,还没读完眼角的皱纹就笑成了一团:“好个刘知远!耶律德光也就是把开封府城让给我们,刘知远竟然许诺主上可以在开封称帝。”情绪异常激动的老军师完全忘记了君臣之礼的忌讳,他说这话时喷出的唾沫沾在胡须上闪闪发亮。
父王神情专注的盯着老军师看,语气中带有得意的问他:“那你认为,我们是该和谁站在同一条船上?”老军师放下手中的密信,捋着胡子想了想说:“主上难道想要在开封称帝不成?”父王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拍老军师的肩膀说:“老军师啊,你太也小瞧我了。区区开封有何顾恋之处?现在刘知远之所以不攻打开封,还让我假惺惺的在这里称帝,无非是隔着黄河天险。要是我真帮着他赶走了耶律德光,他还不得像整孙子那样整死我们。我们可是和耶律德光一样,都是他们口总所说的番邦蛮夷。在中原称帝的小儿科把戏,也就耶律德光那样脑残的人会做的出来。再说了,我们当初反抗耶律德光的意图并不是要在中原立足。而是想借着中原王国的势力,重新杀回朔北草原去。人们都说狐死必首丘,可只有在离家时间长了以后,才能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老军师听罢父王的分析,退后三步,恭恭敬敬的向父王鞠了一躬:“还是主上英明啊。若如你这般神武圣杰文韬武略还不能统一朔北,实乃天理不容啊。”父王扶起老军师,笑意阑珊的说:“老军师过奖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我整天和你这样一个经天纬地的大智者呆在一起,智商哪有不提高的道理啊?”老军师听出这是父王在真心夸赞他,便也嘿嘿笑了起来。主臣二人像是两个出生入死的莫逆之交,笑容里没有丝毫的弄虚作假。他们脸上单纯的简直有些骗人的笑意,在这天下午彻底淡化了战争的残酷。营外士兵练操的口哨声打断了老军师天真无邪的笑容,他仿佛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父王一句:“那主上接下去该怎样对付刘知远的来使?还有先前来的耶律德光的那个使臣?”
依然微笑着的父王恭请老军师落座,自己也坐了下了:“现在我们的处境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耶律德光万万不能得罪,他可是我们朔北的近邻。我们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契丹辽国分庭抗礼,弄不好会画虎不成反类犬。刘知远这边呢,一口回绝的话也说不过去,毕竟我们先前有过口头上的联合。就当下的局势来看,我们想要重返朔北还需在中原积攒实兵力。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刘知远是主我们是客,我们哪能喧宾夺主啊?”父王的一席话语,说的老军师心里也有些沉重了:“这么说,我们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父王被老军师引用的谚语,逗得再次哈哈大笑:“老军师真是个开心果,怪不得人们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有了你的存在,我想不高兴都难。”
父王说笑着,把刚才收起的作战图纸又摊了开。他用一只手压住图纸因为曲卷形成的惯性,一手指着图纸上的地理方位说:“老军师且看,耶律德光在开封府城,我们在开封东北六百里处,刘知远则在黄河对岸的太原。耶律德光的意思是要我们在他北撤的途中让出一条道来,放他折回上京,然后由我们接管开封府城。刘知远的设想是他率兵主动出击耶律德光,把他往我们这里逼近,我们退兵三百里诱敌深入。等耶律德光和刘知远同时赶到,我们再调转马头与刘知远兵合一处,前后夹击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本来就供给不足兵士水土不服,只要我们和刘知远只围不打,耶律德光最后也会不攻自破。单就以上的形势来说,我们占据着天时地利的战略优势。在辽、汉两军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我们成了左右战争胜利最后归属的衡量砝码。”
老军师听父王说的头头是道,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样好是好,可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啊?战争讲求的不是胜利,而是利益的最大化。和耶律德光交恶,就等于是说切断了我们的退路,重返草原更加阻力重重;帮助耶律德光北撤上京,日后刘知远攻打我们,我们也好有个回转余地啊。”老军师的意思不言自明,是想旁敲侧击的劝说父王放行耶律德光。父王先是点了点头同意老军师的看法,可随后母后屡受耶律德光凌辱的画面再次惨不忍睹的乍现于他的脑海里。父王狠劲磨牙的嘴里像是塞满了豆子,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说:“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走了耶律德光,必须要让他血债血还!”老军师明白父王的意思,他等父王火消了就附在他的耳边说:“主上,我们可以如此如此……”
最终的计策商定过后,已是午饭时间。父王请过刘知远的使臣进帐营内一起用饭,顺便在酒席上回复了刘知远密信协作的请求:“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上,说我和军师经过一番慎重思虑,决心站到你们这一边来。你家主上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可称帝一说万万不可再提。我们终归是客人,日后还是要回到草原的,你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啊。虽说我慕容明是个粗鲁的马上匹夫,可也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你家主上能允许我们暂且寄居我们已是感激不尽,那还能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你只管让你家主上放心好了,我慕容明答应下的事情绝对是说到做到。”父王说到尽兴处,高扬双臂举起酒杯:“来来来,让我们举杯共祝各自都能心想事成。”酒杯被父王猛力举到最高处时,里面的酒水像是倏忽燃烧的火苗那样蹿出很高。
父王的说辞,也正是老军师修改后的建议。老军师认为要是既不能让耶律德光全身而退、又不能与刘知远同流合污,那就只好两面打点双方敷衍:一方面先稳住刘知远,部分的许应下他的请求;另一方面放行耶律德光北撤,但要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江湖不就是这样嘛,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耶律德光作恶多端迟早会有报应的,坏人的平均寿命一般都低于好人。既然他注定要有报应,不如先就人为的报应他一下。当然,世间最毒辣的报复就是飞鸿踏雪不着痕迹的报复。既要起到血债血还的效果,又要让受损一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父王听了老军师的言辞,朝他赞许的点了一下头。正是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预示了老军师必定会有的悲惨下场。千年的狐狸修行再久,最后也都得死在老虎的爪下。
得到父王狙击辽军许诺的刘知远,亲率大军强渡黄河来攻打耶律德光。早有北撤之意的耶律德光闻讯,便撤往父王驻守的方向。父王已经答应下了中途放行,因而耶律德光撤退的神情丝毫不见沮丧。他大摇大摆的架势,倒像是在进攻他国领地。风也轻云也淡,真是个适合出门踏青的好日子。可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舒展,前方探子突然来报:“报!主上,不好了,前方有伏兵,正朝着我军杀来。”耶律德光猛的拉住马绳,身子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怎么会是这样,慕容明不是已经答应放行了吗?”探子的呼吸依然没有恢复均衡,他答话音质的粗糙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不是慕容明的大军,是刘知远的。”探子的回话让耶律德光脸上的血流凝固了,他用手挡着刺眼的骄阳问探子:“你说什么?是刘知远的?怎么可能?刘知远明明在我们后方追赶啊。”
探子抬起头,正了正颠歪的帽子说:“小人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刘知远的军队。虽然小人识字不多,可那一排排高举着的军旗上的汉字还是认得的。”耶律德光慌了神,他也搞不懂刘知远怎么跑到自己前头去了:“见鬼了,真是见鬼了。你看没看清,大约多少人马?”打仗打出经验来的耶律德光,以非常专业的口吻首先关心上了对手的兵力。探子低头晃脑的琢磨着想了想,胡乱报了一个数目:“情况太也紧急,小人一心想要回来禀报并未看得太清。不过,依照地面的震动程度来判断,少说也得有几万?”耶律德光一听探子如此不负责任的回复,顿时火冒三丈:“少说也得有几万?你说的倒轻松,一万也是几万,十万也是几万。那能一样么?要是敌方只有一万人,这仗还有打头儿;要是对手像蚂蝗一样有十万之众,你我等人也就只有做生菜叶子的份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