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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鸯(一)

日月昭雪 安庆j 3114 2024-11-19 06:35

  自那日与吴伯分别以后,皇甫迟瑞带着女婴只管骑马一路往前奔去。甚嚣尘上的路面和他烟胧雾罩的心境别无二致,两者都亟待一场天雨洗去阴霾。初夏的惠风和畅的吹拂着天地间的万物,绵软的柳絮飘如同落雪一般堆的到处都是。皇甫迟瑞纵身跃下马来用手掬起一把柳絮放在嘴边轻轻嗅了一番,一股从未有过的暖热由鼻腔涌进他的肺部,旋即又从他的肺部喷出。“我都快要给忘了,是夏天到了。”皇甫迟瑞嘴里喃喃的自语着,闭起眼睛昂首长长吸了一口气。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宇宙的生灵在他所不知的这段空白中,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迅猛的突变着。只有他还痴痴的站在原点,像是守望什么又像是回顾什么。

  皇甫迟瑞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刺眼的阳光压迫的瞳孔针灸般的痛。他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风从哪里来,也不知路往哪里去。九月的风轻轻拂在他的脸颊,让他嗅到了心旷神怡的麦田香气。他低下头俯视怀里熟睡的女婴,眼神里是无限的柔情。“要经历过多少风雨的摧残,我才能说出相依为命的誓言?”皇甫迟瑞心里不着边际的独自想着,泪水却在不觉间浸湿衣衫。女婴微张着樱桃小口,嫩白的小手紧紧握着拳头。她光洁的小脑瓜上稀稀疏疏的铺展着几缕头发,这是她要的身体要破茧成蝶的再明显不过的信号。用不了多少时间,它们就会和雨后春笋那样节节攀高。

  “我真不敢相信,她都快要一岁大了。”皇甫迟瑞用手抚摸着女婴胖嘟嘟的脸颊,心里和嘴上都惊讶不已:“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比一只满月大的猫大出多少。可是你看现在,我都快抱不动了。”他在马上做出一个称重的姿势,并示意给马。马儿像是领悟到主人的意思,便回头瞥了一眼主人手中半举着的女婴。这一回头不当紧,害得想入非非的皇甫迟瑞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他下意识的腾出右手死死拽了一把缰绳,左手也是同样力度的紧紧抱住女婴,语气严厉的责备马儿说:“好好走路,回什么头啊你!摔了我也就罢了,我还能撑。摔到了昭雪,可怎么办?”他指责完马儿,便把放下缰绳的右手手掌爱惜的贴在了女婴的前额上:“昭雪不怕啊,有父王在呢。”

  马的心里自然是很不痛快的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响声之大震的皇甫迟瑞口头不由“哎呦”一下。他细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昭雪了,完全没有在意马的感受。明明是自己非要炫耀似的给马看昭雪,马照做了反倒惹了不是。皇甫迟瑞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用腾出来的右手拍着马的脊背说:“马啊马,我都忘了你是通人性的。我刚才说的话,你大概是听懂了。可你得理解我啊,我实在是太在乎昭雪了。她是我的骨肉嘛,十指还连着心呐,何况是……”皇甫迟瑞越说越肉麻,弄得马只好又开始呼哧呼哧的打起喷嚏来。皇甫迟瑞听出了马的“言”外之意,只好耸耸肩膀不再言语下去。

  虽说嘴上老实了,皇甫迟瑞的心里却仍在上蹿下跳的胡思乱想。这样天马行空的正想着,他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了自己儿子的影像。“我才抱了不到十天功夫,手还没暖热乎就再也见不上了。说到底还是父子连心啊,我到现在都还是耿耿于怀。我没生过他也没养过他,怕是即使以后再见了面,他对我也无父子之情吧。”皇甫迟瑞情绪陡然低落的叹了口气,脑袋好似晒枯了的茄子毫无生机往下耷拉着。马似乎是感知出了主人心里的不快,它不停的摇头耸肩为主人打气。沉湎于自我情怀中的皇甫迟瑞当然无法揣度出马的深情厚谊,他只是两眼无力的瞭视着前方。

  “柔然国败亡之后,我便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只好看他的造化了。”虽然皇甫迟瑞心里如此这般宽慰的想着,眼角的鱼尾纹里却渗满了泪水。他知道自己又在想儿子了,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亲骨肉。有时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在心里也隐隐为自己当初深明大义的壮举感到懊悔。可又能怎样呢?眼看着主上南宫文昌对于女婴的安置一筹莫展,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昭雪啊,你看看这风哈,把父王的眼泪都刮出来了。”他忘了自己其实不用对女婴解释什么的,她此刻睡的比秋天都要香甜。反倒是他,为自己掩耳盗铃的举动暗自羞赧。可他转念一想,心里又有了底气:“我自己的儿子,想想也不为过吧。”

  初夏的风果然不同往时,它刮在人的脸上像是一块热毛巾暖暖的贴在上面。并且毛巾的温度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现任何的波动,唯一的坏处就是人呼吸起来有些麻烦。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从始至终如影随形。由女婴联想到了儿子,皇甫迟瑞又很自然的由儿子联想到了妻子:“她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但愿老天对她的磨难不要太离谱。”柔然王国倾覆之时,他一直都和昭雪躲避在柔然宫廷的地下王陵中。战火烧过作罢,他妻子的音信也了无踪影。柔然部落举国迁移到了别的地方,向来他的妻子也是一样吧?给你说过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我一个也没有做到过。可天知地知,我爱你一往情深。

  一片焦黄的树叶旋转着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使他沮丧的神色微微有了生机。记忆仿佛流水一般如此清凉而曼柔的汇集到他的脑海中,他整个心里和身体都似浮在水面上亦真亦幻。多年前的那个秋天,草原上的牧草也是像现在这片树叶的的颜色一样,金灿灿的闪闪发亮。他策马飞奔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时,第一次邂逅了正在牧羊的妻子。蓝蓝的天空下,大片大片的羊群比绿洲里的云彩还要洁白。而静坐在山头的妻子,则深思苍茫的眼望远方。乌黑乌黑的满头秀发,将她装扮成了鞑靼河畔最妖艳的女王。徐来的清风姗姗的吹动着那些迎风起舞的发丝,他的心也跟着它们一起翩翩起舞。他如痴如醉的将手紧贴在胸口,准确的听到了石沉水底的咕咚咕咚声。

  翻身下马的时候,他觉着自己的魂魄已先他一步的走到了妻子的面前。南归的大雁斜过九月,九月的天空高过往日。风吹来风吹去,纯洁的姑娘,我的心和草原一样都只为你而绿。美好的爱情发生在此时,这是多么令人惬意的故事。要对她说些什么好呢?他拿不定主意的在马前转来转去,马也跟着他转来转去。这件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太过重大,他不可能一下子就作出回应。“遇见美丽的姑娘时,就应该有美丽的歌声。”他在心里切切的想着,嘴上已经鼓起勇气的引吭高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姑娘。”他唱的款款深情,她听到了吗?或者说,她听懂了吗?

  一曲歌罢,他睁开因为用力唱歌而闭上的双眼,看到她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眼望天边。“她在看什么呢?她大概是连注意也没注意到我吧?”他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双脚不觉间又开始走起猫步。天边的云彩放起异样的光来,细细看去,光线的缝隙之中好似嵌着两个人影。那是他俩么?他多想走近问她,可又怕惊扰到她,坏了这样一个如梦如幻的美景。于是,他也朝着她看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天地相交的地方,西下的夕阳染红了整片牧场。成群结队的牛羊们,正神情专注的饮水食草。悠扬悦耳的牧笛声,应和着它们吞咽水草时喉结发出的韵律。清可窥底的绿洲内,有另一群牛羊踩在云彩上缓歌缦舞。他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牛羊是牧场的云彩,还是牧场作了天空的羔羊。

  他情不自禁的牵马来到她的身旁,呆呆的立在她面前,像个羞涩的孩子不知所措。原先烂熟于胸的台词,此刻都顿然失色。他既想又怕,既怕又想的傻看着她,整个人大气不敢多喘呆若木鸡。马儿“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把他已经不规律的心跳颠的似过山车一般咣当作响。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听她柔声柔气的问他:“带我去天的那边,好不好?”他先是愣了一下神儿,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用迷惘的眼神询问她。她见他不声言语,就兀自起身,走到马前又对他说:“喂,带我去那边好不好?”这一次,他听清了,她是要他骑马带她到那边。他抱起她像抱起秋天那样把她抱上马,而后和牛羊一起消失在了夕阳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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