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杜重威在被野狗争相分食的时候,后汉都城开封正西面的洛阳夹马营中的一个普通青年正经历着他一生当中最迷茫的阶段。已经年过二十的他,仍然像是一匹圈在马厩里的驹子,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等苍莽。此人姓赵名九重,是后汉禁军将领赵弘殷的次子。相传赵九重出生之时,通体上下散发着奇异香气,因而世人又多叫他香孩儿。至于排行老二的他为何叫九重我们不得而知,后来的历史仅仅告知了我们他三十二岁那年起的另一个身份———大宋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赵九重,到得二十岁时已经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可由于生逢乱世,家道早已中衰。身为禁军军官的父亲因为是前朝遗臣,得不到新朝的信任,因而也无法给他提供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他纵有万般能耐,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手脚出外打拼。
948年的晚秋时节,洛阳城中的滂沱大雨一连下了整整半月。人眼所及之处,尽成泽国。此时年过二十岁的赵九重,已经长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硕青年。他独倚窗台,看着天外瓢泼大雨,心里好生郁闷;再想起自己心怀凌云壮志却苦于无法施展,这真乃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啊。自己前几次和母亲商量说想出去闯荡一番,都被母亲一口回绝:“外面那么乱,到处都在打仗,你出去除了给朝廷当炮灰还能做什么?别急嘛,先耐着性子在家里稳一稳。等风头不那么紧了,让你爹在府衙上给你求个轻松的差事做。”赵九重知道母亲爱子心切,不能当面顶撞于她,便只好恭命听从。可英雄与生俱来的那种匡扶世事替天行道的宏图伟志,始终像头小野兽那样的在他心里乱顶乱撞。他无数次的用“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来说服自己,但越是这样,离家出走的冲动就越是强烈。
当晚,多日没回过家的父亲带回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继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病陨栾城后不久,后汉皇帝刘知远也暴病而亡了。父亲简明扼要的讲述仿佛一颗扫射穹顶的彗星,瞬间引爆了赵九重胸膛内的小宇宙。“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回到房间内的赵九重对着夜雨纵酒高歌罢了,也就明白的知道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夜半三更的梆声敲响之时,喝得两眼放光的赵九重秉烛掌灯奋笔疾书,给父母写下了一封请罪信。他在信中开头三言两语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去意以后,剩余的部分就是大段大段声泪俱下的请罪和恳求的内容了。为能得到父母的宽恕与支持,赵九重还在信的末尾署上了“香孩儿”的乳名。写上这个乳名的时候,恍惚间他似又回到了母亲温暖的花房之内。他把写好的信件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上,简单的装了几件衣服以后便推门而去了。深秋的夜雨落在赵九重尚显稚嫩的脸庞上,让他自己也分不出那些满面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说来也是奇怪,赵九重刚出家门没多久,一连半月的阴雨天气忽而便止住了。他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泥泞不堪的土路,肩上扛着自己整理的包袱一路东行。雨后的初晨空气新鲜的沁人心脾,使他顿生焕然一新之感。无论白天黑夜赵九重都一个心思的赶路,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行进的前方正是后汉都城开封。到得开封府城中之后,赵九重深为都城的繁华昌盛所折服的同时,心头的隐患也慢慢显出原形。正是万事开头难,失去了家庭依托的赵九重很快就陷入了温饱的漩涡。好似无头苍蝇的他空有一身铁打的武艺,却也不得不面对终日忍饥挨饿的窘境。由于出门之时太过仓促,他身上一个铜子也没带。饥肠辘辘了好几天以后,他自己也意识到必须得想些过活的门道了。怎奈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他挖苦心思的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维持生计的妙计良策。
这天上午,走路发飘的赵九重提着装的只有几件衣物的包袱来到了当铺内。他将沾满尘土的包袱放在当铺的桌案上,推到当铺伙计面前说:“活计啊,给看看这包袱里头的东西能值个什么价钱?我是外地来的,也不懂这一行的行情,你就看着给吧。能给多少是多少,我这都好几天没吃上饭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的当铺伙计厌恶的朝着赵九重的包袱瞥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九重。他对赵九重没来由的套近乎心生厌烦,歪着嘴怪腔怪调的说:“包袱白给我我也不要,更别提价钱了。倒是你身上的这件衣服看着还行,虽然破了点儿,好歹还过得去。”伙计说着,用右手大拇指捋起了下巴上贴肉的胡茬儿顿了一顿又说:“和你腰上佩戴的这件玉器相比,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又简直不值一提了。这位客官啊,你饭都吃不上了,还戴玉佩做什么啊。我看你还是把衣服留着应急用,把这个戴在身上没多大用处的玉佩当给我得了。”伙计嘴里循循善诱的劝说着赵九重,贪婪的眼光一刻没停的死盯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赵九重爱惜的用手拿起玉佩来看,又摸摸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思前想后了片刻说:“这件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比我的命还要宝贵,可万万当不得。衣服嘛……你行行好,给出个公道的价钱,只要能够几天的伙食就成。我身上的这件,你看着能行,也可以脱下来当给你。毕竟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日后要是我发达了,还能忘得了你今天的大恩大德?”赵九重说着,抱拳向伙计连连施礼。伙计听说赵九重不打算当卖玉佩,脸上的笑容立马云开雾散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他见得多了,哪能被赵九重这些老掉牙的段子感化。他收起脸上的笑意,用双手将赵九重放在柜台上的包袱往外推了推说:“那可不成,你既然要当衣服,衣服上的饰物也要一起跟着当了才行。当物件就殉葬差不多,这人一死,他生前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得给他捎走。再说了,死人的东西留着也不吉利啊,是吧?”
涉世尚浅的赵九重听了伙计的解释,一脸的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嘴里“咝咝”的辩解说:“哎,我还真没听过你这样的说法。要是我卖给你一头驴子,难不成还要把赶驴的皮鞭、喂驴的食槽以及栓驴的窝棚都得卖给你?”伙计脸上的怒气即时涨了三分,他把手中的账簿往桌上一摔,高声喝道:“小子,少给爷爷耍贫嘴。刚才我是看你可怜走路都晃荡,才同意收下你身上的破衣烂衫。你要想当咱还接着聊,你要不想当现在就给我滚蛋。”伙计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他拿起赵九重放在桌案上的包袱往地上随手一扔,嘴里不依不饶的骂着:“什么破东西,脏了我的桌案我让你赔!”这下可不干了,他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自己的包袱勃然大怒的指着伙计的鼻尖说:“你识趣的话就趁早把包袱给我捡起来,然后再赔礼道歉,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自认倒霉。”见多识广的伙计哪吃赵九重这一套啊,他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怒目而视赵九重道:“好小子,你有种!”他说完,对着里屋喊道:“弟兄们,有人要踢咱的铺子,都出来收拾他。”几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手里拎着棍子,蹦蹦哒哒的将赵九重围了一圈。没出过家门的赵九重哪见过这阵势儿啊,他惊慌失措的跟着围住他的大汉们一道转起圈儿来了。
这时,一位站在旁边的老妇人走进赵九重的跟前,摆着手对几位大汉们说:“算了算了,都收起棍子来,伤了人对谁都不好。听他的口音好像是个外乡人,我看他并非要存心闹事而是不懂入乡随俗罢了。”大汉们本来就觉着事儿也不大,见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好言劝阻,也都给了赵九重一个台阶下。他们收起对着赵九重的棍棒,拿眼去看伙计,让他出来说句话。老妇人看出门道来了,于是她走到柜台前对伙计说:“伙计啊,大家和气生财嘛。让这个小伙子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伙计倒有点儿难为情了,他知道自己要再得理不饶人下去就有些仗势欺人了:“好了,你们都回屋去忙吧。”大汉们又都拿着棍子,走进了里屋。老妇人见赵九重仍然拉着一副长马脸,就把拉到柜台前说:“小伙子啊,你也甭说其他的了,就给伙计赔个不是,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嘛。”赵九重看到伙计那副得意洋洋的欠揍模样,心中一阵狂怒,辩解道:“不是我的错,干嘛我来赔不是啊?”老妇人劝说道:“哎呀,不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嘛,哪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啊?你就说句软话,我这老婆子的好人也算做到家了啊。”赵九重还想辩说,老妇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只好低头沉声的向伙计赔了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