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归于寂静的夜,却忽然充斥起刺耳的喊杀声。如同洪水一般,从宫墙外围漫过,淹没了整个皇宫。
漠疏飞身上马,他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径直飞驰向乾清殿。如今这局势着实在漠疏的意料之外,他孤身一人,即使现在前往乾清殿,也不可能增加任何胜算。
但是,此时第一要紧之事,还是要保证皇上的安全。情势突变之下,有笃离在,虽可以稳定军心,但必然会感到措手不及。如此看来,尽快控制住乾清殿的局面,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他猛地夹紧马肚。但愿,能及时稳住局势……
“笃离将军,现在我还需要死心了吗?”萧相拔剑出鞘,一步步向后退去,从两侧飞身上来两个士兵,挡在他的面前。
而随其涌上的,还有一队从隐蔽处超出的士兵。笃离眉头一皱,提剑护住身后的皇上。
“你以为除了皇宫近侍军还有赵孚,我就没有别的军队了吗?难道笃离将军就不好奇,我的府兵都去哪儿了?”
笃离眸光骤冷,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刀剑相交的寒光闪过,两边已经开战。云军这边被内外夹击,明显有些吃力。雨军未曾来援,估计也应是遇到突发状况。
当初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故而他并没有将云军全部调离,却没想到萧相竟还留有后招。现在他们是人少势薄,情势危急。
“既然如此,那就擒贼先擒王。”笃离忽然说道,接着纵身一跃,刺向萧相,起恰好被那两个士兵接住。纷乱的喊杀声中,笃离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
他轻啧一声,想抽身出去。却不想那俩人竟越逼越紧。“不好。”笃离心中暗想,余光瞟向殿门旁边的漠允。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也明白。”萧相冷笑着,提剑逼向漠允。
“皇上!”笃离惊呼,一瞬间,寒光挥下,“当”的一声,一把长剑横在萧相和漠允之间,将萧相狠狠挡开。
“相国大人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淡漠的声音传来,漠疏执剑而立,站在萧相的面前。他狭长的凤眸透过一丝冷意,凛厉地直视着萧相,目光不移。
萧相轻哼一声,撤身说道:“漠疏,你以为你一个人前来,就能改变什么吗?”漠疏没有应声,只是和他静默地对峙着。
转瞬之间,周遭的声音愈发嘈杂起来,远处的一点光亮逐渐逼近,似是有什么在浩浩荡荡地涌入。漠疏心中猛然一沉。
“看来,北漠的精英之军也不过如此啊。”萧相嘴角轻扬,“竟然这么快就能被攻破。”
漠疏不言,但手中的剑却愈攥愈紧。雨军负责接应,若是真的战胜了萧相的府兵,必不会进入皇宫。但是,凭着雨军的实力,也不应该如此之快地便被攻破啊!不会是,又生了什么变故?
笃离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屏住呼吸,出剑陡然加快。“事已至此,那就决一死战!”他一个转身,回旋踢去,把缠住他的两人接连踹开。
火光渐明,马蹄声混着喊声一同袭来。笃离紧抿嘴唇,举剑高喊:“将士们,不管有多少敌人,我们都要以命相搏,一同诛杀反贼!”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远处,只见一匹黑马飞奔而来。马上那人,白铠加身,披风飞扬,哒哒的马蹄声中,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风军统领漠怜,率兵前来救驾!”
萧相的笑容僵在脸上,得意的表情顿时被撕碎,“怎么可能?风军不是在祁安之外驻扎吗?怎么可能?……”
漠疏抓住这个空挡,腾身一跃,一拳正中萧相的胸口,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反身一拧。“咣当”一声,萧相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萧相正要转身,却见一把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之前。
“相国大人,”漠疏握剑,冷声说道,“恐怕到了现在,您真的是彻底输了。”
陡然之间,形势已经被扭转。涌进的风军和云军内外夹击,形成包夹之势。
笃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他和漠疏也同样没有想过,漠怜的风军竟会如此恰到好处的赶过来。
明亮的火光中,他看见漠怜在马上沉稳地指挥,额前的几缕碎发似乎已浸在汗水之中。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就好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在皇宫中追逐时,她总是会一下子跳出来,然后高喊一声:“我来了!”
……
祁安昨夜,如同一梦,唯有皇宫内外那些尸首和鲜血,才能证明一切是真的发生过。
这一夜,漠允是站在乾清殿外,同样的不曾安眠。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注视着,注视着这场纷乱被逐渐平息。天色破晓之际,他的目光落在漠疏和漠怜身上,最后他悄然转身。
安抚好受伤的士兵和百姓,漠怜先率风军回到原本的驻扎地点。上马之后,她侧身看向后面的笃离和漠疏,粲然一笑。
他们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过来,她也没有向他们解释自己是如何洞察了昨夜的计划。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放不下。
什么都无需说明,这种默契本身,就是不可言说。就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排,漠怜最后却还是来了,率领着驻扎在祁安之外的风军来了。
在后世的史书中,祁安的这一夜总是会被反复提及,因为,其中涉及的众多名字,最后都成了震铄古今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一夜过后,很多人的命运就此被改写。被封为上国将军的笃离,再续战神之名。北漠公主漠怜被赐凤焰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而二皇子漠疏,因平反有功,登上太子之位,入住东宫。
这些文字,成为了这夜最后的记载,成为了这场平反的结果,但是,很多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冷月苑中,萧淑云已经呆坐了许久。虽然这里鲜有人来,但是她还是隐约听见了一点风声。萧相谋反失败,而漠疏真正的成为了北漠的太子。
“都结束了吗?”她这样问自己。将桌上精致的食盒打开,她的目光掠过盒中的桃花酥,她听见自己说:“不,不能就这样结束……”
“母后!”漠非匆忙地跑了进来,紧张地问道,“您没事吧?”
“你这孩子,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母后了,免得被人听见,又生出什么事端。”萧淑云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刚才的表情,她抚摸着谋反的头,神色温柔。
漠非有些困惑地打量着自己的母亲,却并没有找出什么破绽。他一直担心萧相谋反的事会对母亲有所影响,于是,在知道母亲要见他之后,就一刻也不肯耽搁的赶了过来。
可是如今一看,母亲神色自然,并不像遭遇了打击,这反倒让他心觉诧异。
“非儿,你还记得你漠疏皇兄最爱吃的是什么吗?”萧淑云浅笑着问道。漠非被她问得有些发愣,老实地回了一句:“是桃花酥。”
萧淑云轻轻地将食盒推到漠非面前,说道:“我也记得呢,是桃花酥。这几天,我老是回忆起一些往事,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常常把你皇兄拉到宫中,那个时候,我总是会做桃花酥,而且每次都被他吃个精光。”她的语气极为平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母亲……”
“很多事情,都是做过了才觉得可笑。”萧淑云的眼眶发红,哽咽着说,“我和灵妃争了这么多年,她却从未上心。不过是……我自己折磨我自己罢了。”
“非儿,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苦心去害别人,却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萧淑云轻抚着漠非的脸庞,眼泪淌下,“但是,非儿,娘想做一点可以弥补自己过错的事情。只有这样,娘才能安心到下面去向他们请罪。”
“母亲,你说什么啊?”漠非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他握住萧淑云的手,垂下眼眸。
“非儿,你知道吗?娘今天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竟然已经将疏儿的喜好牢牢记在心里。我以为的那些刻骨的恨,到了如今,也不过都一切如烟。突然间,我就想再做一次桃花酥,想做给他吃。”
漠非看向食盒中精巧的桃花酥,每一块都仿若精心雕刻而成,“母亲,您是想让我把桃花酥拿给皇兄吗?”
听了漠非的话,萧淑云低下头,说道:“我知道我的错不可能被原谅,我也不奢求被原谅。但是,非儿,我只是想做点什么。只不过,我现在没脸去见你皇兄,更不可能去送桃花酥给他吃。所以非儿,你能帮娘这个忙吗?”
“母亲,”漠非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回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桃花酥带给皇兄的。”说完,他立刻盖好食盒,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非儿!”萧淑云忽然起身,叫住漠非。
“怎么了?母亲。”
“记得不要告诉你皇兄,这桃花酥是我做的。我怕他要是知道,就不肯吃了。”萧淑云轻声说着,然后缓缓坐下。
漠非一愣,继而笑着回道:“放心吧,母亲。我不会告诉皇兄的!”
“是吗?那就好……”萧淑云闭上眼,说着,“……那就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