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回拨到三月末,这是发生在埃里克一行出发前不久的事情,众人们这时正在尽力地做着外出的准备。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同时肩负着责任,或三两结伴,或孤身一人,在过于宽旷的小巷中穿行,一只白鸮从高空划过,俯视着在楼宇的阴影中不断闪灭的小小身影。
拉克的训练课还在继续,说是训练其他人,其实也是对他的复健训练吧。在每日的演示、指导中,久卧时亏损的体力在一天天恢复,忙于某件事时,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会逐渐淡忘,它的开端与历程。
是的,那只是些小事,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还活着,在挣脱了那场死亡的邀约后。起码现在他还可以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忙里偷闲,说白了就是偷懒。
“好男儿志不远行,好男儿御敌于外……”
看似矛盾的两者,只是省略了某些条件。只有在和平的时候,人们才可以安居乐业,不必忍受远行的苦难。一旦战火燃起,无论是谁,御敌于外也好,背井离乡也罢,没有家的人只能浪迹天涯,在逃亡的路上倒下,连孤坟也不会留下。
“拉克先生还真是悠闲呐。”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再想想还有哪里没有去看过而已嗯,就是这样。”
而事实是,拉克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搜集小镇原先居民遗留下来的东西的。毕竟比起自己一点一滴囤积,还是拿取现成的更加方便。
这是墨蒂斯分配的任务,让拉克在有空的时候去周围看看。虽说墨蒂斯经常面带微笑,看上去别人说什么都会答应,平日里也确实是这样的,可一遇到什么事情,墨蒂斯就会表现出果断、坚毅的本性,用平静语调地说出无法拒绝的话语,有主见得令人心悸。
目前为止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但拉克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笨蛋。
“哈哈哈,拉克,你的反应还真有意思。”
“怎么是你啊。”之前没敢回头,直到现在拉克才看到站在身后的艾尔莎,“我还以为……”
“以为是谁呢?”
“没什么。反倒是你,怎么没有和埃里克在一起?是在做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吗?”拉克只是想引开话题,但没想到会歪打正着。
“嘛,这个么,确实有件事需要你来帮忙。不过,你是不会拒绝的吧,拉克先生。”
艾尔莎把重音放到了末尾,除了威胁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但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具体要做什么。”
……
“主要是面粉和枣泥,还有一些调料,咱记得有糖吧,是要做什么糕点吧。”说话明显是一个甜食控。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拉洁爱尔小姐。”
“咱只是偶尔路过而已。”
“哦,是这样啊,那艾尔莎还说了别的吗?”
“没注意,都说了,咱这是路过而已。”
“是吗?”埃里克看着拉洁爱尔咬着的肉干,半信半疑。
虽然每天搜集到的新鲜食材都会交由埃里克和克劳德清点、存放,同时规划好每天的伙食。但肉干这种短时间内无法制作,只依靠搜集得来的储备用食物是艾尔莎在管理,留作外出的主要肉食。简而言之,能拿出肉干来收买拉洁爱尔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拉洁爱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咬了许久的肉干一口咽下。
“咱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要你自己猜了,这也挺有意思的。”
“这么有意思的事,让吾辈也参加吧。”突然闯入的自然是墨蒂斯。
“你们是有事要商量是吗?那咱就不打扰了。”拉洁爱尔准备离开,却在跳入阴影前就被墨蒂斯拉住了。
“咱是真的不能说了。”脱离失败的女孩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像只刺猬一样。
“直接听你说才没什么意思,要用猜的,猜出来才有成就感,你说是吧,埃里克先生。”
埃里克不置可否,但这并不影响墨蒂斯继续自己的行为。“一个帕斯果,你只需要回答吾辈是或不是就行。”
“是。”
“嗯,真是好孩子。”墨蒂斯抚摸着拉洁爱尔的头说到,“埃里克要不要也来试试,跟吾辈比试一下,看看谁先猜出来。”
“就算我说不,估计也没什么用吧,那就来吧。”
“不行。”拉洁爱尔提出异议,“咱答应过艾尔莎姐姐的,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埃里克的。”
“吾辈不会让你直接说出来的,那样就不算你泄密喽。”见拉洁爱尔在犹豫,墨蒂斯继续加码,“那吾辈就再加一个。”
“那说好了,咱是不会直接说的。”
三人围坐在圆桌旁,桌上摆放着今天刚采摘的帕斯果,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
“艾尔莎小姐需要面粉和枣泥,是要做食物,这没有错吧。”墨蒂斯第一个发问。
“是的。”
“而且,这些食物和之后的远行没有直接的关系。”埃里克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说是提问,更像是补充。
“嗯,可以这么说吧。”
“是要庆祝或是纪念什么吧,人族总是一有空就会做一些不实际的事情。”
“这个咱也不清楚。”
“如果吾辈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和月亮有关吧。”墨蒂斯连续提问。
“你怎么知道的,月……”拉洁爱尔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差一点就说漏嘴了。
“没什么,就是前两天艾尔莎小姐刚找我问过最近一次满月是什么时候,吾辈说了上一次满月的日子,不过旁边拉克先生的脸色有些不怎么好。”
“那到底是哪一天?”埃里克问到。
“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后天。”
之后的问题拉洁爱尔已经很少能回答了,即使想说,但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即使放着不管,最迟后天也就后天,到时候你们去看不就好了吗?”拉洁爱尔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地问得头疼,最后还是找了个机会逃掉了。
“结果是我们谁都猜不到吗?算是平手吗?”
“不,是吾辈输了。”
“怎么说?”
“小爱最开始就说了,这是绝对不能告诉你的事情,也就意味着,埃里克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说什么,或者说,是应该知道的。这么想来,吾辈是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真是失策呀。”事情暂告一段落,墨蒂斯也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了,起身准备离开。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要找我们拉克先生的麻烦吗?”
“吾辈才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呐。”墨蒂斯笑着否认了,“再者说,拉克先生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不需要吾辈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哦。说来听听。”
“埃里克先生真是个坏心眼,非要吾辈亲口说出来。”
“那我也说,这样算扯平了吧。”
“还差一点。就算是吾辈可怜注定孤独终老的埃里克先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磨面是个体力活。”
两人异口同声。
……
三月二十八日,夜晚,满月如约而至。
“你们是怎么了?是食物不够了吗?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克劳德刚从外面回来,这几天他回了一趟拉姆克拉穆,去收拾落下的东西。回来后就看到所有人坐在餐桌前,面前的木盘干干净净的。毫不知情的布洛克坐在木椅上敢怒不敢言,只能靠其他人照顾的他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内伤。
“那还不至于,只是艾尔莎说要等所有人到齐才能开饭。”埃里克还能好好地做出回应,拉克早就扑了上去,同时大喊着“你终于回来了”、“饿死我了”之类的话,克劳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吾辈建议还是留点体力吧,斯塔莱特先生还没到呢。”
“饿!”拉克听到后很快就倒在地上,克劳德才得以趁机脱身。
随后不久,一直都是晚点活动的斯塔莱特也赶到了。听到那独特的脚步声,让拉克提前重新振作了起来。
“啊,人到齐了,正好刚煮出来,趁热吃才是最好的。”
端上来的是许多人都不认识的食物,就算是艾尔莎的家乡菜,一时间竟没人敢动口。
“艾尔莎姐姐,这就是你说的月饼吗?”
“有什么问题吗?小爱。”
“有几个弯弯的可以勉强说是月亮,但剩下的像是枕头的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个不甜啊。”
“这个……”
“这个是饺子吧。我在哈德的时候在贵族宴会上见过一次。据说那里的王挺喜欢的。”
“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月饼,这里的面粉做不出来月饼,模具也好麻烦,所以就改做饺子了。”
“那我不就是白磨了那么多吗!”拉克抱怨到。其他人也有抱怨的,也有旁观的,仿佛都忘记了之前的饥肠辘辘。
“好了。”艾尔莎大喊到,“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一起吃,要不然吃什么都没有意义的。”
“最近大家总是在忙,我也可以理解,因为我们有共同要做的事。只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分开了,要走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回来后我们还能不能看到留下来的人,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担心,会害怕,所以……”
“嗯,味道还不错。辛苦了,艾尔莎。”埃里克先捞起了一个吃下,其他人也都跟着吃了起来。
“无须担心,艾尔莎,吾辈可以向你保证,在坐的人永远都不会被分开。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了呢。”
“墨蒂斯的话总是让人意外地安心呢。”艾尔莎笑着说到,“对了,拉洁爱尔要是觉得太淡的话可以试试这个。”
“这个是醋吗?”光靠气味,就足以辨认的调味品,拉洁爱尔有些不喜欢酸味。
“嗯,要找这个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明明是我找……唔。”拉克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克劳德塞满了饺子,差一点就成了事故。
另一边的就真的是事故了。埃里克接过醋瓶后,不小心把一半的醋到了进去,面白的汤瞬间就被染黑。但埃里克还是把整碗的饺子都吃下去了,看到他还喝了两口汤的拉洁爱尔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按照惯例,墨蒂斯作为这里象征性的主人,坐在长桌的一段,现在正和艾尔莎闲聊这几天的事。她们对面,列席末端的布洛克正努力用颤抖着的勺子去攻略他的第二个饺子,因为只能靠坐在椅子上,身体无法前倾,进食很是费力,最后还是只能拜托一旁的斯塔莱特,让他把碗托举到近处,方便取食。
斯塔莱特先生不需要进食,但他的座位上每次都会有一个碗,只是这次里面有了久违的小客人。他有时低头,有时看着其他人,他应该也在微笑吧。
“我也知道这太贪心了,但还是要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是呀,吾辈也希望如此。”墨蒂斯投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圆月,皎洁的光芒让窗台上金色的迎春也染上了雪白的霜色,一花一叶,随风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