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洐连夜给蔚清请来了太医。
蔚清被梦靥折磨,醒不过来,直到太医拿了薄荷叶放在她鼻子底下,好一会儿,她才大喘一口气,离开了梦靥,猛地睁开了眼睛,就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她模糊地看见时洐,抬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抱着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蔚清轻声说:“肚子疼。”
时洐立刻看向了太医。
太医立刻说:“这是乱心所导致孩子也恐慌了,没事儿,臣下去熬好了安神药,端上来,皇后娘娘喝下就好了。”
时洐挥挥手:“赶紧去熬。”
太医说:“是。”连忙退下了。
时洐握住了蔚清的手,看着她:“多想想孩子,为了孩子,不要再被他所困。”
蔚清眼眸湿润:“对不起。”
时洐一怔,难得听她示弱说一句对不起,他心中却更难过了,“没事,有我在。”
蔚清第一次见到那个血溅三尺的画面,她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阴影。
最后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少睡,少闭眼。
短短三天,她就愈发觉得没有力气了。
他天天陪在她身边,突然不给她照镜子的时候,她觉得更诧异,于是强要了镜子过来,看到镜子里那张苍白的病脸,她第一次害怕起来,她害怕孩子还没有生出来,自己就先熬不住了。
“他的死,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
时洐已经连生气都懒得了,反而在陪伴她的这段日子里,愈发平静他,平静地接受,她对他来说,无人可比的重要,而太上皇对她来说,也许也是无人可比的重要这个事实……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如此吗?”
时洐抚了抚她的黑发,没什么感情地说:“大概你会爽快得很吧,终于没人管你了。”
他断然没有想到,蔚清会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像临死之人的最后馈赠,大方至极,纯粹至极,令他心弦一颤。
“如果你死了……”她轻声说出一句真话,“大概我的命直接没了。”
时洐震惊地看着她。
蔚清却不看他,只是靠在他的心口,忽然说:“但是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不可以学我。”
时洐攥起了拳头,面皮紧绷:“你不会死。”
蔚清继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你要做最好的皇帝,去换一个可期的来生。”
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到了这里。
她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为了让他撑下去,让他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当成游戏一样和别人玩儿,让他认真地做好一个皇帝,这是他生来的使命。
而她不过是他这条帝王路上的,一个矫正的拐弯口罢了。
时洐看着蔚清,“难道你要为他殉葬吗。”
蔚清闻言,哭笑不得。
她摇着头:“不,不会的,我只是,提前告诉你,要是有一天我出事了,你要好好的。”
却被时洐一把抱住,被他的力量,勒得痛了。
“时洐,你别怕,我不走了。”她在这一场昏昏欲死中明白了她的意义,所以她不会再离开她了。
而时洐听到了这话本该放心,但却更不安心,这真实的感受令他心情糟糕万分。
他却努力让自己微笑,好像很放松的样子:“好,我知道了,你不走了。”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时洐松了口气,也好,在她的面前,他也总是装不好的。
时洐把蔚清抱到了床榻上,他替她盖好了被子。
他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太上皇,呵,哥哥,为什么你要那么吓她,若换作是他,明知死才可以成全她,那必定不会让她知道他为她而死。
更何论让她亲眼看到他死。
至于,以后她是不是会忘了他,忘了他不是更好吗,何苦要记住一个死人呢。
虽然是一母同胞,他却始终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哥哥,为什么从始至终,要那么阴毒!
是的,阴毒!!!
蔚清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的自己回到了家乡,高楼大厦,独栋别墅,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木然,看到了在这里,她所有的亲人。
她却不愿意停留在这里了,她转身,想要回去,回到时洐的身边。
时洐如果没了她,就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她一路走着,不肯停歇,看着高楼大厦坍塌成一片平地,看着平地上起来了棵棵大树,看着前头出现了一个巷子,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她知道,她肯定,她这是回来了。
睡过这一觉,蔚清醒过来,浑身疲倦。
时洐趴在床头,还在睡着。
蔚清看到外头还一片黑沉,知道这是还没过夜呢,她看着他,“傻的么,就要趴在这儿一夜吗。”
“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她起身,坐在了梳妆镜前,给自己化了一个显气色的妆容,他是看不出来的,然后她才又躺回到了床榻上,好像才睡醒的样子,推了推时洐。
时洐睁开了黑眸,看向她,笑了:“好好睡一觉,气色都好了不少。”
蔚清拍了拍身边:“你别趴着了。”
时洐明白她的意思:“我是怕扰到你。”
随后拔下了靴子,躺在了她的旁边。
“这是你的龙榻。”蔚清说,给他盖好了被子,“你怎么老是迁就我。”
从一开始就把未央宫留给她住,为了怕她不高兴就去了御书房。
他好像还真的没怎么变过。
他只是对她越来越好了。
时洐说:“丈夫迁就妻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蔚清笑了笑:“丈夫为了妻子保重身体,也是理所应当的。”
时洐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我不想做那些帝王。”
“哪些帝王?”
时洐张了张嘴:“那些丧妻的帝王。”
闻言,蔚清沉默了。
“情愿做早哀的帝王中其中一个,也不愿意提前丧妻,佳丽三千,又怎么比得那知心一个?”
“……”蔚清抬手碰了碰他耳边的碎发,“你倒是会说话,但是我知心吗,我不是总惹你生气吗。”
时洐看了她一眼:“那我乐意被你惹怒,还不杀你。”
佳丽三千,也比不上这特殊一个。
四目相对,蔚清慢慢握紧了他的手。
她总以为他会放弃,所以,在他放弃之前,先放弃。
这又何尝不自私呢。
她有什么好特殊的呢,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帝王是不该拥有感情的,甚至是不配拥有感情的,因为帝王心系天下,与其终有一天,负了感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感情。
但是他一次一次的坚持,让她看到了他的不一样。
就像他情愿做哀帝,也不愿意丧妻做李世民。
她还有什么好说。
不知不觉,第一缕晨光从天边现出来了,蔚清再次睁开眼睛,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时洐把药碗端了过来,蔚清担忧地问:“会不会影响到胎儿?”
时洐笑了:“若是会,我会给你喝吗?”
蔚清跟着也笑了,端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把空碗递给他以后开始秋后算账:“要是药有用却会影响到胎儿,你给不给我喝?”
时洐沉默了半晌,说了一个让她惊讶的回答:“给。”
蔚清:“……我以为你不会给。”毕竟他那一句反问,太容易让人曲解了。
时洐说:“孩子没了,还会有,你没了,我纵是帝王,也无法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所以我永远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蔚清一笑。
时洐说:“要不要夸一夸朕?”
蔚清说:“不了。”
她看着他:“以防你骄傲。”
时洐低头,勾了勾唇角。
这时,门外的奴才来传:“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尹姑娘来探望了。”
时洐看了蔚清一眼,说:“放她进来吧。”
蔚清道:“你可以让位置了。”
时洐从床榻边儿站了起来,说:“我不让,我走了。”
蔚清看着他板着一张脸,哭笑不得:“倒也不必。”
但是时洐仍然坚持离开了,不过在去御书房的路上他却是很高兴,觉得这段日子来的陪伴达到了效果,至少他要走,她还会留一留。
可见,没有白白荒废朝政!
他就知道,他什么都能做到!!
尹绕坐在床榻边儿,看着蔚清:“听说你这儿夜里请来了太医,你怎么了?”
蔚清说:“就是肚子有点疼,孩子闹腾。”
尹绕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尤其看她躺在床上还特地化了妆容,就愈发觉得奇怪:“你……现在好了吗?”
“差不多了,多休养就是,等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蔚清知道,太上皇的事,天知地知,她知时洐知。
这世上,有的人,有的事,注定是成为秘密的方式存在的。
蔚清看着尹绕:“别担心。”
尹绕无奈点头,又跟她嘱咐了两句,才走了。
私心里,她并不希望蔚清出事。
该怎么说,这真的是一个好人。
而且如果不是蔚清,她也不可能那么轻易靠近时洐。
时洐那样冷漠的一个人,根本也不会帮助她。
就冲这一点,她也得感谢蔚清,让她成功埋伏在了时洐的身边,伺机而动。
蔚清却不知道尹绕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只是在用尽全力不想不美好的事,努力为了这个孩子,健康地活着。
自那次打击以后,她每一天抄抄佛经,喝喝茶,弹弹琴地过着,每晚在歇息之前都要点上龙涎香,时洐忙碌,不在身边,这香味却能代替他,让她淡化恐惧和不安。
一转眼,便这样过去了五个月。
蔚清在御花园里看到尹绕和时洐的时候,微微一愣。
时洐望见她,便立刻走了过来。
尹绕随后也走了过来。
“去未央宫找你,路过这里遇到了她。”时洐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先问便解释道,像怕她误会了似的。
蔚清笑了笑,却看到尹绕的目光不曾离开过时洐。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时洐说:“你出来逛逛怎么不叫上我?”
蔚清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道:“懒得见你。”
时洐哼了一声,“皇后又想要被禁足了。”
蔚清没搭理他。
三个人在这御花园里逛了一会儿后,尹绕说累了就回去歇息了,蔚清目送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看到她这样,时洐开口问:“怎么了?”
蔚清摇头:“没什么。”应该是她想多了。
时洐这个时候说:“你看看是不是能让她离开了?”
蔚清因为分心一时没反应过来:“她?”
时洐点头,吐出一个名字:“尹绕。”
“她非哪里惹着你不高兴了吗?”蔚清问。
时洐说:“这倒没有,只是宫里是皇家人住的地方,她总在这里,不合适。”
蔚清一想也是:“都这么久了,外头的人应该已经不找她了。”
时洐点头:“所以我说是不是现在就,你跟她提一下?直接赶人也不好,要不然,就给她安排一个好人家,问问她意见,若是她同意,就让她嫁了去吧。”
蔚清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等你找好人了,我跟她提。”
时洐:“好,放心吧,我一定会找个富贵人家给她。”
“要人品好。”蔚清说,“又不是跟钱财过一辈子。”
时洐看了她一眼:“天下女子,哪个不想嫁的好,也就你,觉得钱财不重要。”
蔚清说:“钱财本就乃身外之物,没了也可以再赚,人品好的人,却能相互扶持一辈子。”
命由心生,非钱财生。
世间意外防不胜防,有钱财,若碰到命没了,到死也没有个念想,那也没什么意思。
可若是有人念着,便有人疼爱了。
时洐:“说的也是,可有钱财又有人品的,天下除了朕如此完美,还有谁呢……”
蔚清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而时洐看到蔚清笑了,自个儿也弯弯唇,笑了。
“你也太自负了吧……你们朝中可有忠臣?”
时洐明白她的意思,敲敲她的脑袋:“天真,忠臣都穷,而且皇帝不在的时候,私底下被那些富得流油说话有底气的大臣们欺负,多憋屈啊,到了家里,也是一张苦瓜脸,嫁给这样的人,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