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唯希倒是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又不是古代人。
只是架不住枕边风吹来吹去,架不住碰巧回来撞见印象里干净的小公主玩儿的一身泥,活像个灰头土脸的黑丫头,他看着旁边的男孩儿就没那么顺眼了。
你说但凡是个男孩儿跟个女孩儿玩儿也应该悠着点吧,不能把女孩儿当同类这么皮吧?
何况人家小公主在他这里养成了个灰姑娘怎么整?
俩小孩儿在花园里正跑来跑去栽花掘土皮着,覃唯希突然西装革履这么一出现,立刻都老实地站成了一排排。
“叔叔。”小清清乖巧地叫了一声。
覃唯希把目光从沉默的小男孩身上收回来,揉了揉小清清乱了的头发,眼看更乱了,由不得笑了,看她一脸活气:“那么开心啊?”
小清清点点头:“开心!!”
覃唯希知道,她母亲本来也是个大家闺秀,被文静养着,不是皮人,养女儿肯定也是照着闺秀养的,鲜少让她玩儿的那么忘我。
单清风呢,小清清也不敢在单清风面前皮。
见到她爹地,更老实呢,但也更可爱,老撒娇。
看着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如今这只小白兔被放出了笼子,能不开心吗?
他叫来保姆,蹲下身对小清清说:“乖,你看你都脏兮兮的了,回去洗干净,歇会儿好不好?”
小清清扯了扯手指,回头看了眼木然。
那眼神留念着呢!
覃唯希啧了一声,“听话。”
小清清撇了撇嘴:“好吧。”
覃唯希立刻给了保姆一个眼神。
保姆便过去牵着小清清的手走了。
覃唯希呢,这才有空跟小男孩儿聊起天:“叫什么?”
小男孩儿抿了抿唇,看着他不说话,挺着呢。
覃唯希就笑了。
“你就是清清指定陪玩儿的?我没什么意思,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身为男人,照顾着点,干干净净地玩,好吗。”
小男孩儿脸色苍白,听到“男人”两个字,才松了松嘴角。
心里舒服点了,才开口说话:“好,我知道了。”
覃唯希就转身走了。
他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儿计较啊。
他就是心疼自家小孩儿了。
过了一个小时,蔚清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了覃唯希的面前。
覃唯希把她抱起来颠了颠:“想叔叔吗?”
“想。”小清清低头在覃唯希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覃唯希乐得很:“我赶明儿也要生个女儿!”
这颗心啊,被外界捶打得生硬冰冷,怎么会不渴望绕指柔呢。
小清清笑了起来。
他们就在客厅里,木然站在落地窗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世界。
他不自觉抬起双臂,朝前伸过去,似乎想要触碰什么,贴在掌心上的,却是冰冷的窗面。
他看着那张幸福的笑脸,看着那一幕温暖的画面,慢慢低下了头。
深深的自卑充斥在了男孩儿的心里,抬头看到那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儿,他已经觉得刺眼。
……
这几天小清清纳闷着,为什么木然跟她一起玩儿,笑也不笑了,话更是少得可怜。
像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他在学哑巴。
小清清没事就盯着他看。
他也一动不动给她那么看,但她就是看出了那么一点不情愿的意味。
小清清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木然,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没有。”木然没有抬眼看她,但是否认得很快。
“是啊,好像是没有,我找你玩儿,你从来没有拒绝过,你也照旧住在这里,但是,你现在好安静。”
“可能是累了。”木然面无表情。
“小孩子有什么可累的……”小清清完全不理解。
他们又不是大人,大人很忙才会累啊,他们每天只玩儿着,吃着,喝着,又不上学,怎么会累呢。
木然低头,闻言弯了弯唇,自嘲:“你懂什么是累。”
“我听出来了,你是说我不懂累是什么,哼,你和我一样大,我不懂你也不懂!”
木然叹了口气。
小清清撑着下颚,苦思冥想,造成木然突然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想了想,还真有怀疑对象了。
她看着他说:“我叔叔应该不会找你麻烦啊,他跟姨不一样,但是,你好像的确是从那天起,就不对啦。”
木然摇头:“是我懒得说话而已,跟你叔没关系。”
“我看是你懒得跟我玩儿了吧……”小清清没想到他会讨厌她,他还是第一个讨厌她的人。
她不想用什么大小姐的身份,强迫别人跟她玩儿,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笨一点,不要大人嘴里的那个所谓的高智商。
木然听到她的嘟囔,心里更难受了。
小清清见他默认了,低落地放下了手里的玩具,低着头没看他:“你走吧。”
怎么可以强迫别人跟自己玩儿呢,明明别人一脸的不情愿,怎么可以装作没看见。
但木然真的爬起来走了,小清清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娇惯罢了,没忍过委屈,不熟练,眼泪一下子就啪嗒啪嗒掉在了脸上。
呜咽声从嗓子眼里吭哧吭哧出来,她蜷起腿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走到门口的木然回头,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才红着眼转身离开了。
这段友谊,以清清的主动开始,以清清的放手结束。
那天走出了那间华丽的屋子,木然就不再住在覃家的客房,他回家了,暑假剩下没几天,再也没来过。
小清清一个人趴在落地窗朝外看,直到爹地妈咪一年后来接她了,她都没能等到那个小男孩儿,那个木然的小男孩儿,那个叫做木然的小男孩儿。
从那以后,她安静了很多。
总觉得,是自己在木然面前太闹腾了,所以,把木然烦跑了。
你看,她安静当个小公主的时候,他们都喜欢她。
……
旅行回来以后,单清风最近忙着陪蔚娆做月子,连烟都少抽好几根。
这一天趁蔚娆睡着,他总算抓住机会出来过过烟影了。
深夜,他站花园里,却看到了一身睡裙,躲在昙花面前,似乎等开的女儿。
她很像蔚娆,安静的样子,尤其想。
小小的模样,有时候他都疑惑,怎么藏着那么安静的灵魂?
再加上超出同龄的聪明,让他的女儿除了撒娇的时候,像个孩子,其余的时候,都像个公主,一个,惹人喜欢的,但一般孩子却不敢靠近的公主。
他有时候会反省自己,是不是他把她养得太娇了?
以至于,女儿似乎没有一个朋友。
真当高处不胜寒的小仙女了。
他没有点火,只是拿住了烟,静静隔着远儿,认真地看着他的女儿。
突然,清清笑了,叫了一声:“开啦!”
单清风目光随过去,嗯,开了。
昙花,一现,一生的精彩,都绽放在那一刹那。
小清清鼓起掌来:“真好看。”
单清风说:“好看。”
小清清惊喜地扭过头,看到自己的爹地,立刻撒腿跑过去。
单清风蹲下身,张开了怀抱,把冲过来的小人儿抱住了,起身,看着她:“那么晚不睡,就为了看花?”
小清清点头:“爹地。”然后把脸埋在了单清风脖子里。
“乖,现在花也看过了,爹地带你去睡觉?”
小清清闷闷地说:“好。”
单清风迈步走进屋子里,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突然情绪沉了下来,只当她在撒娇,不过迈步上楼的时候他意识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的时候僵住了。
他蹙眉,站了一两秒儿,什么也没问,还是走进了她房间,坐在她床上,没把她放下来。
小清清的眼泪,还在流个不停。
单清风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爹地。”一声软软地叫唤,哽咽的声有点发哑。
单清风的心,那是真疼。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谁惹你不开心了,嗯?”
小清清自己揉了揉眼睛,说:“我想要跟一个人做朋友,但是他不理我了。”
闻言,单清风苦笑:“那么小,就经历这个事儿了,这不是强迫来的事儿,爹地还真帮不上忙,不过爹地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小清清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珠子看着他:“什么主意?”
单清风说:“拒绝喜欢不喜欢你的人,如果你要喜欢,就一定要喜欢也喜欢你的人。”
他和蔚娆的教育观念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信崇明哲保身,她信崇舍身取义。
前者学会了,只有负别人的可能。
后者学会了,会有被辜负的可能。
他很自私,宁愿教女儿,辜负别人,也不愿意她被别人辜负。
主要她是个女孩子,又有这样的条件,真是喜欢她的,自然会凑上来。
他不需要她去凑别人,他不希望,她有受伤的可能。
小清清长相,像蔚娆,但显然性格上,靠单清风。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没想留他,就是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爹地。”
单清风看着她:“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忘掉现在这个,实在太轻而易举了。”
小清清靠在自个儿的爹地怀里,闭上了眼睛,似乎有点困了。
单清风哄着她,等到她睡着才走。
蔚娆和女儿在他的守护下,都是一觉到天亮。
安稳的生活总是顾念不上岁月,匆忙流逝的时间给他们带不来半点折磨,他们的生活,实在太幸福。
眨眼,蔚清就十八岁了。
她的两个弟弟,蔚风和单行,也跑跑跳跳打起篮球了。
而她考上了美院。
周末那天,她照旧拿着画板等工具坐在后山看风景,打算完成这每周固定的一份作业。
她刚调色好,还没下手呢,就听到背后一阵吵闹,回头就看见一群男生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她皱了皱眉,意识到这可能是约地盘打群架的,立刻收了笔,打算溜。
但……
那群男生一点也不绅士!!
看到她,都不让路。
分开就干了架!
她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有点郁闷:“你们……停一下。”
那群男生哼哧哼哧地,互相连摔带踹,眼神都没朝她这儿瞅一眼。
蔚清没耐心了,她没耐心做出来的下意识动作极具挑衅,重新坐下来,就把东西摆了出来,然后拿起画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落了笔。
干净的白纸上很快展出形象画面:线条流畅,画面混乱,哪一个形体,都透着沙雕气质。
赶到的警察们就看到了这么个诡异的一幕:一群男生打架,冷眼旁观的女生画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蔚清的耳边没声儿了,一片清净,她落了记忆里的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撞上了眼前不知站了多久的警察服……不,是警察。
她抬起眼皮,清澈的目光对上了来人严肃的眼神,她往下看,嘿,长得挺年轻。
哦,这个警察是个年轻人,还有个尖下巴。
她有些想继续动笔画下去了。
但很显然,年轻的警察根本不会给她这机会,一声清澈严厉:“站起来!”
蔚清放下画笔,从容起身,看着他。
年轻的警察往她画上瞄了一眼,蹙眉:“你把闹群架的当什么了,如果他们里谁受了严重的伤,你这叫做帮凶,知不知道?”
蔚清看着这个大概跟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男人,叫了一声:“警察叔叔。”
她瞥见男人脸色更冷了,达到目的,不由得一笑:“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他们约架啊,我想走,但要走就得经过他们,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我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才搁这儿安静待着,有什么错吗?他们受了严重的伤我是不是帮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受了严重的伤他们一定是凶手,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啊!”
顿了顿,她继续说:“而我是个学画的,看到他们如此鲜活的一幕,忍不住就手痒,画了下来。”
少年警察问:“你不敢从他们身边跑走,就敢留这儿画他们?”
“前者是安份守己自保本能,后者是心随意动落笔画画的吸引,何况我也是判断过的,他们忙着打架,应该没人来注意我。”
少年警察背后那群被警官们逮住的,一看就还没出过校门的少年们:“……”
这姑娘胆子是真的大,跟警察都说道上了!
还装什么怂啊!!
“他们忙着打架,你为什么不跑!”少年警察都被气笑了。
这什么女孩子啊,看到一群男人打架,搁着不动画他们,嘴上还说怕。
怎么活得那么矛盾呢?
“画板后的我他们不注意,撒腿跑的我他们可能就要拦了。”蔚清没耐心了,有点不善地看着他,“你就是希望我被欺负,你就是看不惯我没伤没怎的在旁边画画是吧,你对你来到后看到我没被欺负,满足不了你的英雄主义而感到我是一个异类对我有意见了是吧,警官,你怎么活得那么狭隘呢。”
少年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