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默会游泳吗？显然不会。

　　云岭地下城不缺水，但却没有像样的游泳馆。游默只在奇幻世界里潜过水，放回现实世界根本不受用，在跌进水池的一刹那，他头脑一嗡，整个人都慌到了极点。

　　看不出来，这个严肃刻板的老头居然是个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暴力分子！都不问问他会不会游泳就一巴掌把他扇到水潭里，万一淹死了怎么办？走保险都找不到人赔啊！游默在入水的那一刻思绪快如风暴，无数惊慌、愤慨、莫名其妙汇聚到他喉咙，最后只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啊——”，等到他真正接触水面时，他才意识到老头所谓的不太舒服是什么感觉。

　　水潭里不是普通的水，绝对不是。那种侵入骨髓的冰凉感，那种难以名状的粘稠度，和普通清水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液体，物理性状也相差不大，但这一潭水明显是另一种物质。

　　栽倒在水潭里的动作很专业，没有溅起任何水花，液面接触皮肤的一瞬间，游默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某个放电体。强度不大的电流毫秒间穿透他全身，麻痹各路神经，他浑身一凛，感官瞬间丧失，整个人仿佛一块刚剥下来的猪皮。

　　虽然失去知觉，但他的意识并没有消散。在下坠的过程中，他看到无数荧蓝色的光点气泡般从他头顶飞快往上窜。那到底是他眼睛看到的实物还是脑海中的幻想，他已经分辨不清。他仿佛落进了某个巨兽的血管，他的周围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管状物，有间歇性闪着荧光的液体在那些管状物中流淌，像是流动的星星。

　　他一直在下坠，不停地下坠。他看不到脚下的画面，却感觉脚底下有一道无尽深渊。扯起喉咙呐喊是不可能的，浑身肌肉全都被锁死。他被一股无名之力紧紧吸附着，径直往下垂坠。

　　这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不成体统，杂乱无章，萦绕在他周身，像广告片一般快速播放。他看到了细胞的分裂与死亡，也看到了行星的湮灭与运转。他看到了江河湖海风起云卷，也看到了虫鱼鸟兽林木花草。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体格彪悍的食草巨兽、分裂脱落的巨型冰川以及一棵飞快成长为参天巨树的嫩芽。他又看到了造型古朴的城郭、成群结队的牛羊、相互厮杀的战场以及被烈火焚毁的家园。他还看到了拔地而起的高楼、猛烈爆炸的核弹、蝗虫般漫涌的战斗机器人以及速度奇快的宇宙飞船。各种各样的画面在他眼前飞快流转，几乎就要晃花他的眼。

　　他头昏脑胀，那种胀痛感就如同将一火车皮的煤炭，硬塞进进他那茶壶大的熔炉。巨量信息刺激着他的脑部神经，以至于那些快速跳闪的花花绿绿的画面在他眼前逐渐虚化变黑，而后又离他渐行渐远。他浑身无力，依旧失重般往下垂坠，周围开始变得漆黑一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紧张与害怕。

　　可是很快，他又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在下坠，而是离某个地方越来越远。他一直漂浮着往后退，如同一艘脱离地球轨道的飞船。他的视界周围慢慢出现了亮白，那些亮白并不是光，而是某种奇怪的泛白物质。

　　这时候，奇妙的情景出现了。

　　继续大角度大距离往后退，他猛然发现，那是一只眼睛！他刚刚从一只瞳孔里退了出来！

　　继续大角度大距离往后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人脸！那张面孔不是其他人，正是他自己！他自己漂浮在宇宙中，手脚自然下垂，身后是漫天星光，正以微微笑来欢送他离开！

　　继续大角度大距离往后退，他自己在他面前越来越小。这种惊悚的视觉体验让他浑身颤栗，感觉自己远离了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吸入某个未知的黑洞！

　　视界里的自己逐渐小如玩偶，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而他依然没有停止，仍旧大角度大距离往后退！

　　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顿时让他有种穿越时空的飘渺感。周围的一切都被虚化，某些发光的物体因速度加快而变成了线条。他像一颗离膛的子弹，没有任何阻力似的穿过这些线条围成的通道。毫无支撑的失重感加大了他的惊慌和恐惧，他想抓住某个东西使自己慢下来，但却什么都抓不到。

　　离心力越来越大，被甩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到他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了。他感觉五脏六腑已经分崩离析，他感觉用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像爆米花那样炸开，他浑身无力根本做不了任何抵抗，他就那样被甩进漆黑的深空里，直到身后射来一片光——

　　那是比太阳还炽烈的光，背对这片光，他感受到了灼人的烫。他现在又感觉自己是一块午餐肉，四仰八叉地倒在一块烤架上。那片光轻松将他吞没，那片光开始烧灼他的皮肤，他全身刺痛，奋力挣脱，但——

　　游默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翻起，手捂前胸，大口大口地喘气。

　　摸摸脑袋，还好没掉。看看手脚，还好健全。手撑地板，光滑且冰凉。沿着粗大的廊柱抬头看天，顶部有造型精美的壁画。

　　“你还好吧？”一袭红袍走到他面前。

　　游默抬头看，是系灵人。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系灵人问。

　　一提这个，游默就心慌。他皱着眉，如实透露：“很多，乱七八糟的，从古至今什么都有。我还看到了我自己，很奇怪，我离我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是一道光，我在那道光里融化了。”

　　“你在神潭里看到的画面，全都来自你的本源。”一个女声在游默身后说，“神树是在向你揭示，你真正来自哪里。”

　　女声如此之熟悉，以至于游默一听，便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猛地翻起，扭头一看，果然是她！

　　是那个存于王灵和他脑子里的年轻女孩！

　　是她！

　　此时，灵神殿内的高台上，那把并不起眼的座椅前，婷婷立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女孩披着温淑的半卷长发，发上没有任何饰品。一袭剪裁得体简约素白的长袍从肩到脚，极显端庄与大方。女孩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看着他，那种不动声色却由内而外散发的王之威严，几乎弥满了整座灵神殿。

　　“给你介绍一下，”系灵人慢慢走近高台，“这位就是我们灵族全族守护者，灵族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