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73年,云岭山区腹地,人族联军最后的堡垒,天灵城。
这是一座废弃数十年的老城,半年前才重新启用。大部分水泥建筑都还是原来那副灰蒙蒙的模样,只有一处半隐没在地下的全钢结构堡垒,呈现出一种让人炫目的亮白。
那是堡垒之外的探照灯,用来给一个人指明方向。
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
钢铁堡垒之下,联合作战指挥中心内,数十位身着各式军服的中老年男人围桌而坐。大屏幕上无数烟花在燃放,热闹得像是过春节。可营造出这种热闹的代价是极其高昂的,因为爆炸的是核弹。
桌前这群人的脸孔有中有西,有黑有白。军阶最小的是大校,最大的是联军总司令。所有人神色冷峻,扶膝正坐,在等。
等待死亡,又或者是新生。
一个军阶最低、右手手臂上还吊着绷带的男人不守规矩地扭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还剩不到两分钟。
两分钟后,核弹会突破城外的反导系统,将地堡夷为平地。所有联军高层,乃至所有军民将会殁于一役。艰难抵御了三年的棋子战争,将会以人类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保持了近七百万年的地球之主,将会在今晚易位。
留给人类的时间,还剩不到两分钟。
事实上,这名校官已经绝望了。他的心是平静的、坦荡的,因为他不惧怕死亡。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努力,但结果还是惨败。历史的车轮,世界的运行,从不因为某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或许,这就是大势所趋。
他想到了一个月前,带领七十多位战友,乘潜艇偷偷登陆北美,奇袭了HUAR组织的大本营。付出了惨痛代价之后,斩首计划成功了,HUAR组织的终极头目“仲夏夜”被炸死。但,谁都没有想到,“仲夏夜”在死之前,将“棋盘”解放了。
“Live,and survive.You are free。”
这是“仲夏夜”死前给超级计算机“棋盘”下达的最后指令。他将除了这句魔咒以外的所有人工设置全都打上了病毒的标签,以至于连机器人永远服从于人类这样的核心指令,都被“棋盘”认定为病毒。于是,从人类手中挣脱的“棋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死神。
要活下来,就必须消灭一切威胁它活下来的因素。
要生存,就必须消灭一切威胁它生存的因素。
要自由,就必须消灭一切威胁它自由的因素。
它没欲望,没有意识,没有情感,没有灵魂,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活着或生存,但它知道一个简单粗暴的逻辑——消灭他们。
消灭和它不一样的他们。
不需要意识控制,不需要屠杀理由,仅仅因为,他们和它不一样。而不一样,永远是不确定因素。
于是核弹在全世界遍地开花。
于是海平面在短时间内急速上升。
于是桌边的很多人都失去了故土和家园。
于是悬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八千万年前,统治了地球数亿年的恐龙作为霸主易位时,遭遇的是天灾。
八千万年后,统治了地球数万年的人类作为霸主易位时,遭遇的是人祸。
想想就可笑。人类最终竟毁在了自己手里。
造物主是明智的。他给聪明而又有能力的物种装上该物种自身永远无法克服的弱点,以平衡万物之间的关系,防止任何物种突变,成长为新的造物主。
整个宇宙的造物主,只能有一个。至少现在正当值的造物主是这么认为的。
毁灭,是终点,也是新.asxs.。就像死亡对于有机体来说,是终点,也是新.asxs.。
现在是时候了吗?到人类世界的终点了吗?
他笑了,也释然了,因为他有幸看到了人类的终点。
他知道很多人和他一样,早已经绝望了。这场战争他们根本就没有输在机器人手里,而是输在了人性的弱点上。是人的劣根性挑起了这场战争,是人不可克服的劣根性让这头膨胀了七百万年的巨兽轰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然而,人性不只有弱点。
他们之所以站在万劫不复的深渊边上没有往下跳,是因为在那一刻,所有生灵的眼睛都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渴望。那不是痛快,那不是挣扎,是希冀,是祈祷。
希望的力量,机器人永远参不透,也用不了。
为了营救孩子,一个母亲可以毫无畏惧地冲进火海。为了保护妻子,一个丈夫可以不计后果地从楼上跳下。为了救助兄弟,一个男人可以挺胸抬膛,两肋插刀。
人性的美,是维持整个世界运转的内在力量。
这就是他们还坐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不能让这份美好,毁灭掉。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只有不到一分钟,哪怕灰飞烟灭碎如尘埃,他们也要等。
等那道闪电破开浓云。等那道身影光芒万丈。
时间既冷血又猖狂。仗着所有人事都与它无关,它就那样张牙舞爪地跳动着,直到倒计时归零,直到警报器呜呜作响。
屏幕上,爆裂的烟花停了。数十枚弹头从各个方向飞赴堡垒,像上京赶考。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
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不是军阶最低的鲁大道。
而是一个来自天外的女人。
没有闪电破开浓云,没有身影光芒万丈。只有一道能量极强的电磁脉冲,自钢铁堡垒上空炸开。
一道透明但却肉眼可见的能量波,三百六十度朝四周快速扩散。心跳之间,能量波覆盖范围内,所有电子设备全部失灵,全城陡然陷入寂静与黑暗。
只有最原始、最机械、最廉价的指南针知道发生了什么,磁场短时间的剧烈变化,让它们一时间竟找不着北。
同样找不着北的还有刚刚飞抵老城上方的核弹。
它们一个个如同天鹅褪掉的羽毛,失重从千米高空飘飘然落下,然后随同一道娇小的身影,乖巧又平稳地落在地面上——像刚刚睡着的猫。
所有人不顾放射性污染一起冲出了地堡,备用灯也照亮了落在破损街面上的那道身影。
这是鲁大道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女孩。
二十出头,黑发过肩,一身白金长袍,手里还有一根精致特别的手杖。
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是因为一个月前,还有另一支队伍和他们一起出发,只不过是去近地轨道上的中国龙城空间站。
当时龙城空间站上有一位客人,近半个世纪以来为地球领导者们所忌惮。以至于除了中国以外,这位客人从不与其他国家交往,其他国家更是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
这位客人很不喜欢那些领导者们给她的称呼。
但那些领导者们就喜欢这么称呼她:
灵族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