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默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带着橙色回忆的夜光从外面照进来，涂花了乔艳艳的脸。

　　阳台飘窗上，乔艳艳头靠玻璃门，目光飘向深远的夜，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脚趾前，是被喝完捏瘪的五只啤酒罐。

　　如果是以前，再累回到家的乔艳艳也会第一时间换上那些可爱粉嫩的宽松上衣，穿一条银灰色短裤，蹬一双人字拖鞋，叽叽喳喳地在家走来走去，活泼得像是南归的燕子。但是今晚，一回到家，她便拎着一打啤酒倒靠在了三面通透的飘窗上，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一句话都没有讲。

　　游默当然知道乔艳艳为什么心情烦闷，正如他自己同样心情烦闷。

　　“你喜欢她？”

　　当族长姐姐突然问出这句话时，他吓了一大跳。他的本能反应是连连摆手摇头否认，但否认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又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他当然喜欢乔艳艳，像乔艳艳这样漂亮性感活泼大发的女孩谁不喜欢？何况乔艳艳照顾了他五六年，不仅在生活上给了他莫大的帮助，更是在精神上陪他度过了一段生涩难熬的孤独时光。偌大又陌生的天灵城对他来说无疑是张巨大坚硬的网，是乔艳艳这条美人鱼，带着他在网眼里穿来穿去，帮他找回了自由自在。

　　他不可能不喜欢乔艳艳，但他非常清楚，这种喜欢与对黄橙紫的喜欢是两码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感。他更倾向于将乔艳艳当作姐姐、好朋友、生活上的依靠、海洋里的孤岛，而黄橙紫是他心灵的港湾，他曾在那儿长久停靠。

　　族长姐姐很明确，如果不是恋人层面上的喜欢，他就应该从乔艳艳家搬出来，搬到灵神殿和系灵人一起住。灵神的识别、养护、承载、运用、解法系法等等，不是随便找个下午就能讲完的。况且他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个月之后，灵球探险队就要出发了。

　　探索有生命存在的外星球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它的意义远远超出了踏上外星土地见证外星生物存在的范围，它将是灵族和人类历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任何创造它的人都会成为历史的传奇。

　　他当然想去，一百个心愿想去，所以他没有反对，也没有犹豫。但从灵神殿下来，坐上乔艳艳的车，他就发觉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半人马座啊！距离我们4.2光年啊！就算乘坐光速飞船，一来一回也需要9年时间啊！还不算遇到其他意外。去一趟少说也要10年啊！”这是乔艳艳对这场星际探索的第一反应。

　　10年啊！这个数字在游默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才是本次探险的关键之所在，他却迟迟没有领会到。

　　10年之后，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乔艳艳也已进入不惑之年。10年之后，他在地球上的父亲已年近花甲，妹妹已经长大成人。10年之后，God会把地球折腾成什么样？静姝领导的流浪者是否早已被击溃？他不敢想。10年的跨度太长了，许多变化他不敢想，也从未做任何心里准备。

　　他放下行李箱，走到飘窗边，捡起一罐酒，坐到了乔艳艳对面。

　　乔艳艳绝少用独自喝闷酒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自游默第一天住进她家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并不姓游，而是姓师。乔艳艳并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孤独寂寞的女孩，她的内心空了整整五年，游默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空位，而现在，好不容易填满的空当，又要被一次长达十年的旅行所掏空。

　　结果是改不了的，族长和系灵人的决定，游默根本没有可能说不。他非常清楚只要踏出这道房门，他就再也回不来了。所有的快乐时光，所有的友情深浅，都会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变成永远的物是人非。

　　游默一口气喝下大半罐啤酒，以和乔艳艳同样的角度望向深远的夜。夜空下的天灵城五彩斑斓，像是童话中的城堡，可这片城堡里并没有上演童话般的故事。

　　“把冰箱里的酒喝完再走。”

　　说话的时候，乔艳艳并没有看他。乔艳艳扔掉了高跟鞋，还是那套大方得体的连衣裙，只是头发被风吹乱了，没做任何收拾。

　　游默没有吱声，一仰脖将手里剩下的酒喝完，然后起身从冰箱里抱出所有的红酒啤酒，堆到飘窗下。

　　“你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嫁人了。他可能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或者是学校的老师，又或者是飞行员，总之一定是个又帅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乔艳艳扔掉喝完的啤酒罐，开了一瓶威士忌，揭开瓶盖就往嘴里倒，咕噜几大口后豪迈地抹了一把嘴，继续在深远的夜空里畅想，“我还会有个可爱的儿子，那时候他该上小学了吧。我会教他背唐诗宋词，还会让他学唱歌跳舞，最重要的是教他怎么哄女孩子开心，这种事情得从娃娃抓起。如果我心情好，会把他打扮成小公主。如果我心情不好，还是会把他打扮成小公主。反正他是我的小王子，也是我的小公主。”

　　听得出来，乔艳艳已经喝多了，话很胡，但情真意切。游默抬头看着她，她的脸上似乎有霜凝结。

　　“你不恭喜我吗？”乔艳艳猛灌了一口酒后，忽然扭过头来，“我很快就能找到属于我的幸福，你难道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并不是游默对乔艳艳没有信心，只要乔艳艳松口，会有大把好男人主动求上门。但那是幸福吗？是花了最宝贵的青春苦苦追求而来的幸福吗？不确定。他不敢确定。他当然希望乔艳艳能够尽快收获一直想要的幸福，但幸福从来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他心思翻涌之际，乔艳艳忽然欠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表情变得凶狠。

　　“你恭喜我啊？为什么不恭喜我？”

　　扑面而来的酒气里，游默看到两行热泪流出了乔艳艳的眼眶。此时的乔艳艳更像是一个霸凌学弟惯了的女学姐，冷若冰霜地逼到游默面前，咫尺相对。

　　游默紧紧盯着她，没有吱声。这么明显的反话，他当然能听懂。只是，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的离开会使得乔艳艳伤心如此。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乔艳艳用力揪紧他的衣领，从上而下逼视着他，冷厉得像是审判恶魔的天使。

　　游默能回答什么？说恭喜？蠢货才会说恭喜！

　　“我……”

　　游默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下一秒，有话他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嘴被盖住了。

　　被乔艳艳突然凑过来的唇给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