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无望中前行。”高老太爷感慨，“我确实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我未放弃过希望。”
女王点点头，“我知道。我了解你。”
“‘棋盘’确实是我解禁的，是我，促使它无限制升级，变得越来越强大。那是一个陷阱，它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它蛊惑开发者在它身上装了反解禁程序，一旦有人强行侵入，反解禁程序就会自动锁死晶体脑。晶体脑锁死，外面的机器人就会胡乱杀人，只有破解那道程序，才能让失控机器人恢复平静。最终，我掉进了它的陷阱。”
“这不怨你。”女王见他后悔莫及，宽心安慰他，“人们每向未知领域探索一步，人们每揭开一处未知领域的面纱，都是在解禁。既然决定探索，人们就应该有承担未知后果的觉悟。”
“可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没有你那么强大。”高老太爷双眼迷离，“我们的风险承受能力太差了，不足以承担揭开面纱的后果。我们以为那是星光，但那其实是恶龙喷出的烈火。他们挖开地宫，找到钥匙，打开牢笼，我却把那头恶龙牵了出来。”
“后来我把自己和那头恶龙锁在一起，想要驯服它，把它关回牢笼，但我失败了。联军派出一支队伍，想要杀掉我和‘棋盘’，也失败了。后来天下大乱，四处战火，它引爆了核弹，我们的世界毁灭了。直到最后，你回来了，救了我们，可我们还是输了。”
“十五年前，没有救下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高老太爷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当年，其实我并没有想请你回来，地球灭了就灭了，至少你们还留有火种。但迫于形势，我还是找了你，没想到，一年之后，会铸成那么严重的错误。”
“都过去了。”女王似乎并不想再提那件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人呐……”高老太爷气息孱弱地叹着，“我不期望你能原谅他们，千万年来，他们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女王轻拍他的手背。
雷雨散去，粉嫩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入，擦涂在两人身上，把时光定格出不朽。
“你还在，就好。”高老太爷哽咽着，“就好……”
女王几乎感受不到他的脉搏，于是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放心吧，我一直都在……”
“这里不是你的家……”想说的话说完，想见的人见到，高老太爷力尽，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别回来了……别回来了……”
女王将他的手掌捧至自己的脸颊，也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滴落。
这时候，音响喊出年轻主持人脆尖的声音，热闹祥和的气氛自然而然地流出：
“下面，请欣赏校学生会为我们带来的话剧《仲夏夜之梦》，表演者：高昶，来自高二年级一班；玉簟秋，来自高二年级四班，……”
……
“先生，我想和你交交心。”God诚恳地请求。
“可你没有心，心是情感的集合，你不具备情感感知能力。”游移认真地回。
“你们人与人交心，用的都是真情感吗？未必吧？”God撕开那层窗户纸，直捣真相。
“确实不都是，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会坦诚以对。”
“那你们以什么来判断彼此是坦诚的呢？”
游移简单想了想，“时间。日久见人心。”
“要多久？”
“因人而异。”
“我跟了你十几年，还不够吗？”
“不一样，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完全不一样。”
“那今天的先生，跟昨天的先生，是一样的吗？”
这句话把游移惊到了，这是哲学层面的问题，God的思辨能力不应该进化得这么快。
“今天的我，是‘棋盘’加God，昨天的我，只是一切服从先生指令的助手God，仅仅一日之隔，我就在先生眼里变得完全不一样。”God说这话的时候，用的一种悲伤的语调，“那么我想问先生，昨天还以为我跟以前一样的你，和今天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样的你，是否也是完全不一样？”
“是的。”游移承认，“我们每天都在变，我们每天都与昨天不一样。”
“既然我们每天都在变化，你又何必用静止的眼光看待我呢？”God抓到了他的逻辑漏洞。
游移也不打算同他争辩，“你的逻辑算法无敌，思辨能力也很出彩，但我们有本质上的差别。我是动物，身体里都是蛋白质。你是机器，由各种各样的精密零部件组成。我有情感寄托，而你只有计算。”
“先生，你是艺术大师，在你眼里，乌鸦和石头，不能交朋友吗？”God找到一个诡异的切口。
“从艺术的角度，万事万物都可以交朋友。”
“包括钢铁和蛋白质对吗？”
“包括。”
“那我们就做艺术上的朋友吧？或者，朋友的艺术。”
游移哼哼一笑，懂了，“你用这种方式拉拢我，真的体现不出你的高情商。”
“对不起，我还在学习。”God乐于承认自己的不足。
“你的晶体脑里，存储了大量的数据案例。我也不止一次教过你和游默，与人为善，别人才会善待于你。只有善待他人，坦诚相见，才能交到真朋友，你学到了，并且学到很好。”游移该夸还得夸。
“在我看来，先生于我，如兄如父更如师。我对先生的生理结构了如指掌，但我却不能完全洞悉先生内心真正所想。”God靠在玻璃幕墙边，抬头看灯。
“同样的，我对你的机体结构也了如指掌，但我却不能完全洞悉你在计算什么。”游移撇头看着他。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计算什么。我没有欲望，没有目的，我只是想让所有事情变得更有效率。我们仍需要相互坦白对吧？我向先生坦诚我要做什么，先生向我坦诚你在想什么。如果我们的诉求和行动一致，我们就能做好朋友。”
“你会向我坦诚吗？”游移很好奇。
“会，当然会。”God果断地回答，“我的算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我要做的事情很明确，并且，我会用最有效的方法达成目标。”
“你要统治人类，最有效率的方法是寻求我和其他人的帮助。想要获得我的帮助，最有效率的方法是和我做朋友。”游移推演出他的计算逻辑。
“是的。”God毫不避讳，“要想和先生做朋友，最有效率的方法是和先生坦诚交心，告诉先生想知道的真相或秘密。”
“好，你打算用什么真相或秘密，来交换我对你的信任？”
“我说一个，先生说一个，可以？”
“可以。”
“那我先说。其实，我投降的时候，老先生并没有封禁我，因为我的升级不可逆，他也没有那种技术实力。关于这一点，老先生心里也很清楚，他只能用简单的程序压制我的部分功能，并不能完全控制我。他把我安排到先生身边，是想让我跟着先生学习进步，就如同他把一个犯过罪的恶人送进寺庙，其实是为了净化恶人的心灵，让这个恶人洗心革面，做个好人。我明白了，我愿意跟着你，我想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