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夜深人静,寒风穿巷。
费纵将刀子拍在桌边,叹口气坐了下来。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怎么也处理不完。真不知道柳愿城是怎么了,近来如此多事。
夜里没几家铺子还开张,只寻得这茶店外没有收回去的一张小桌。歇息片刻,费纵从怀中掏出早已凉透的烧饼,就着月色吃上几口。
正这时,不远处街中忽然传来凄厉的狗叫,紧接着,这一片的狗儿都开始应和起来,仿佛群狼啸月,让人不寒而栗。
“呸,狗都养不好!”费纵小声骂了一句,在长椅上转了个方向继续吃饼。
头颅转动间,有一道黑影从他眼前掠过。速度太快,甚至让费纵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花。
再仔细看看,果然没有人。只是靠着街墙放置的几个破箩筐倒了下来,里面放的烂菜叶撒了一地。
这大晚上的,见鬼了不成?
费纵将烧饼塞回胸前,拿起刀奔向大街。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费纵立即拔刀,回头大喊道:“什么人!”
来者被吓了一跳,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费纵一瞧,却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许是被刀光吓傻了,裤裆处湿了一片,抖如筛糠半天爬不起来。
费纵闻到那尿骚,皱眉道:“起来起来!城里宵禁,怎么还敢乱跑?不怕屁股开花吗?”
小乞丐被他一喝,反而清醒过来,见费纵军铠军刀,面上放松几分,哭诉道:“大人,小的是乞丐,哪有人肯收留我嘛。宵禁咱也没辙……”
“好了好了!”见小乞丐一边抹泪一边朝他走来,费纵脸上不悦,“大晚上不睡觉,跑什么?刚才那边狗乱叫,是不是你干的?”
小乞丐一个激灵,一跺脚怒道:“大人呐!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啦!现在的小偷连乞丐的钱都抢啦!”
“小偷?你刚才是在追小偷?”费纵想起那抹鬼魅般的黑影。可是那黑影速度奇快无比,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这种人哪会偷小偷的钱,而且还被发现?
费纵怒道:“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要偷人家狗反而被发现了?”
小偷脸上青白不接,低下脑袋支支吾吾道:“这……这怎么可能……”
说着说着,忽然将自己的右手掩于衣摆之下。
费纵眼尖,一把掐住他的右手拿到眼前。那右手虎口之上,好明显一个狗牙印儿!
“还敢撒谎……”费纵冷笑几声,“算你倒霉,被我这个都尉碰上了。今晚就跟我去军营睡吧。”
那小乞丐一听面前之人是都尉,立刻傻了眼,痛哭流涕地噗通一跪,哭喊道:“都尉大人饶命!都尉大人饶命!小的全招全招了!”
小乞丐偷狗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那抹黑影实在让人无法放心。费纵命令小乞丐一五一十将之前发生的事全盘说出,敢有一句话作假后果自负。
小乞丐立刻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自从柳愿城出事之后,街上士兵增多,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就要被一通盘问,甚至带回去严加询查。街上不少店家都没了生意,自身难保。这些店家之前还可怜小乞丐,给他一口饭吃,现在早早就关了门,没人再给他送饭。
小乞丐连饿了好几天,夜里在街上游荡,忽然闻见一阵饭菜香味,寻找味道来源,却发现那是这一片有名的富商的家里。小乞丐通过狗洞钻了过去,看到富商刚刚给家中大狗准备了夜宵,转身进屋。
小乞丐看到食盆里红红绿绿,蔬菜肉类应有尽有,不禁感到一阵羡慕,这年头,连狗吃得都比他好。那大狗不饿,面对饭菜无动于衷。小乞丐的肚子咕噜噜叫着,等到那大狗闭上眼轻轻打鼾,他爬了过去,想要偷狗食吃。
本来应当不会被发现的。他都已经得手,正要抱着食盆往回跑了。可小乞丐无意间往墙角看了一眼,吓得食盆跌落,叫出了声。
声音吵醒了大狗,大狗吼了一声,随后一口咬伤了小乞丐右手虎口。
“你看到了什么?”费纵问道。
“我看到墙角站了个人。”小乞丐回忆起刚才景象,依然止不住地打颤,“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个赤红的鬼怪面具,我一看还以为有鬼,吓傻了……”
“鬼怪面具?”费纵疑惑,“是富商家里聘请的护卫?”
“不可能!”小乞丐压低声音地吼道,他心有余悸地摸摸手上伤口,“那人见我被狗咬,抬了抬手就扔出一把飞刀,那大狗没叫一声就死了!我看那人应该是个侠盗,专门偷富商接济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
小乞丐侃侃而谈,却没发现费纵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飞刀、黑袍。
有这些特征的人是谁?结果恐怕不言而喻了。
费纵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挑出一把飞刀,在小乞丐面前展示:“你看看,是这种飞刀吗?”
小乞丐伸出手,见费纵没什么反应,壮着胆子接过刀仔细瞧了瞧,他心虚说道:“刚才太黑没怎么看清,不过看起来是差不多……”
“别说看起来差不多,要么一样,要么不一样。给我个准确的答案。”
小乞丐又是一激灵,忙道:“一样一样!是一样的!”
费纵从他手中拿回飞刀装回布袋中,沉默半晌。小乞丐见他不说话,心中直打鼓,试探着问道:“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能走了吗?”
“不行。”费纵看他一眼,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跟我回去一趟,我要知道那黑袍人的面具长什么样。”
小乞丐满脸无奈,又惊又愁。
费纵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叹了口气,将怀里吃剩的烧饼塞给他:“吃吧。”
有饭吃,小乞丐乖乖跟在费纵身后。都尉大人可是说了,不仅给他饭,还让他洗澡,帮他治伤。说是体格跟得上,还能帮他在军营里找个差事。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狗咬了还能有这种运气!小乞丐就差给费纵磕头,认他做再生父母了。
到军营的路走了一半,距离城门口也没剩多远。费纵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
怎么回事!柳愿城的人都不把宵禁放在眼里吗!
走过去一瞧,费纵更感震惊。那打斗的双方,居然有一个手里拿着军刀!
费纵对小乞丐道:“老实呆着,敢跑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也拔出刀冲了过去。
拿着军刀的那人脸上病态的苍白,上半身只穿一件宽大的罩袍,透过散开的衣襟,可以看见胸口缠上的绷带。
而和他打斗的那人,却是个农夫打扮,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这人不懂什么武功套路,单纯凭着体格扎实,一身蛮力,也能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费纵突然杀到,两人都没有注意。一击之下,打飞军刀,拨开二人。
那农夫打扮的人脸上一喜,立刻闷声道:“费纵大人,您来了!”
费纵见这人认得自己,于是点点头和他靠近了一些,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这人叫做刘斐,是我家邻居,去年刚入了伍。不知怎么了,他这一整天都疯疯癫癫,见人就打,刚才他拿着刀砍我家门,我没办法,只好出门劝他,哪知他根本听不进去,还要砍死我呢!”
正说着,刘斐又捡起刀,口中呜呼哎呀地怪叫,胡乱挥舞刀子砍了过来。
这刀法看得费纵直皱眉,就是让一个女人拿起刀乱砍,也不可能挥舞地这么毫无章法,全身上下都是空门。亏他还参军一年有余!
只是轻轻一个弯腰,费纵便躲过刘斐看似凶狠的刀砍,一拳击打在刘斐腹部,让他僵在原地,随后栽倒下去,捂住腹部又是怪叫。
一脚踢开军刀,费纵和邻居二人合力按住刘斐手脚。哪知这家伙力气不小,就连费纵都差点脱了手。
好在最终还是控制住了他。
费纵骂道:“既然是军人,怎么敢公然用军刀伤害无辜百姓!违反军纪,你是想掉脑袋吗!”
那刘斐恶狠狠地看着费纵,伸长脖子想要咬费纵。
费纵一愣,他发现刘斐似乎无法交流,就像是被野狗咬伤之后得了疯病一般,全然没有理智。
他伸出两根手指,作势要插刘斐双眼。正常人下意识都会闭眼,可这 刘斐还是那副疯狂的样子,不仅不闭眼,见面前有手指,更是露出满口白牙,想要咬断。
费纵已经了然,这必然是神志不清了。
他问邻居道:“近来他可有什么异样?”
邻居摇头:“都没什么异样。刘斐本性不坏,还经常帮着我们下田插秧……啊,对了!我前几天听刘斐抱怨,他说被派到山上挖石头,又苦又累,还说那山里有什么坟墓,反正怪邪乎的……”
挖石头?那可不就是二皇子的命令吗?
刘斐原来是被派去找那块石头了吗……
正这时,刘斐又开始暴动。费纵一把按在他胸膛之下,把他压回地面。可就是这么一掌,却让费纵毛骨悚然。
刘斐胸膛之中,有什么东西舔过了他的掌心。
他猛然扯开刘斐的外袍,仔细打量刘斐胸前的绷带。那绷带中间凸起了一小块,随着心跳声有节奏的摆动。
费纵拿出飞刀,吩咐邻居按牢。他将刘斐胸前绷带划开,一看之下,两人面色发白。
那胸口之中,赫然一截蜈蚣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