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勾孀妾眉如画,风挑鳏夫笑似榴(4)
三月勾孀妾眉如画,风挑鳏夫笑似榴
静阒半晌,燕歌行突然发出一声狂笑:“老天爷有眼,果然整死了这狗日的洋鬼子!哈哈哈……”
洋人突然暴毙,两位王爷连同府台大人都惊慌失措。猛听得燕歌行吼叫,临潼王率先反应过来:“来人,将杀人凶手燕歌行拿下!”
武士一拥而上,用铁索将燕歌行捆成大粽子。燕歌行哇哇大叫:“王爷,凭什么抓俺!”
临潼王踱步上前:“因为你杀了红毛番国尊贵的雷蒙乐师!”
燕歌行气得暴跳如雷:“大伙眼睛都没瞎,俺离洋鬼子老远,怎么杀他?”
临潼王冷笑道:“雷蒙乐师死时,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女,只有你离他最近,你能御气成剑拨动琴弦,适才定是你御气隔空杀人,众目睽睽,休想狡辩!”
燕歌行作茧自缚,气得哇哇怪叫。
这时,空中鹦鹉向场外飞去。太史正音忽然学着雌鸟“啾啾”一叫,那鹦鹉听得竟然踅身向他飞来,被太史正音一把抓住,快步登上彩台:“诸位王爷,命案发生,请不要破坏现场,待我勘验。”
临潼王道:“太史君是捕头?”
太史正音淡淡道:“做过几天而已。”来到雷蒙尸身前,俯身查看,右手拿了手杖,拨弄乱七八糟的五脏六腑,又蘸了血浆细闻。
片刻太史正音起身道:“无中毒迹象,腹腔中流血这么多,应该是心脏脉管崩裂所致。”
临潼王道:“如此一来,凶手已是板上钉钉,定是燕歌行用劈空掌法震死了雷蒙乐师。”太史正音眉头紧蹙,拨弄几下雷蒙那奇怪的耳朵,并未答言。
雷蒙的女儿丽莎在一群西洋武士护卫下抢到台上,呼天抢地地大哭。
太史正音扯起丽莎,问道:“丽莎小姐,你父亲的耳朵为何这么奇怪?往常也不好相询。”
丽莎汉话也生硬蹩脚:“巨耳教教徒,父亲,加入巨耳教,都变大,耳朵,原因,不知道,我。”
太史心中一动,又问:“这只鹦鹉是你父亲藏在琴中的那只么?”
丽莎抬起梨花带雨的嫩脸,仔细看了:“不是,这只,金刚鹦鹉,父亲,那只,虎皮鹦鹉。”
“谁往琴中藏鹦鹉?”
“亲自藏的,父亲。”
太史正音自语:“谁换的鹦鹉,谁就和凶手脱不了干系?”但雷蒙已死,线索到此中断。
此刻各家坊主乐师一窝蜂拥上彩台,争瞧热闹。太史正音擎着鹦鹉绕着众人走了一圈,然后将鹦鹉放飞。那鹦鹉打个圈,便落在了曲妙音肩头,弯嘴不时啄她鬓角花钿,意甚亲昵。
太史正音抿嘴挑眉,咄咄逼人:“这鸟是曲姑娘的?”
曲妙音闻言花容失色:“是、是我的,但是刚到南京,便丢了。”
上弦月似钩,斜倚楼头。夜色吞噬了金莲寺广阔层叠的亭台楼阁,只留下一片深邃诡异、暧昧凌乱的灰色剪影。晚风中传来桃花的香气混合着炊烟的味道。
金莲寺规模宏大,殿堂阁斋轩亭楼分列其间,中轴贯穿,左右对称,层次分明。各大乐坊甫入圣雁山,就被安排住入寺内的百子殿,争夺攻势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暗地里托人靠友,金钱美色开路,无所不用其极,赛事开始之前,晋级名额其实已基本敲定。
七星阁在百子殿后,按七星方位布局,分为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七重院落各自为政,以角门相连。登堂入室甄选晋级的七大乐坊搬出百子殿,成功入驻其中。此次赏琴大会不但邀请各大乐坊参加,个人亦可参赛,无数美女乐师为了成角立腕,纷至沓来,或依附乐团,或委身评判,早就闹个乌烟瘴气。乐团中美女如云,官人、富贾、豪强如苍蝇见血,到了夜晚,好端端的佛门净土已成藏污纳垢之所。
白日里突发命案,虽然燕歌行被当成凶手缉捕下狱,但那诅咒仍如乌云盘旋在寺院上空,诸人心下惴惴,但有句话叫色胆包天,阖寺内外依旧笙歌萦绕,追腥逐臭,只是东走西顾的少了。廊檐下星星点点灯火摇曳,远远望去,宛若暗夜之神妖异的眼波。
酉时整,开阳阁。楼门轻启,一条曼妙的身影悄然溜出,借着夜色遮身,拐弯抹角地溜出角门,刚绕过一条回廊,忽然佛塔后转出一人,嘻嘻笑道:“曲姑娘,夤夜出门,莫非也学那些庸脂俗粉,弹奏桑间之音,附庸风雅吗?”
借着蒙眬月色,影绰可见此人身材颀美,却是东方绝唱。曲妙音哼道:“我去哪里,关你何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东方绝唱掏出手帕又掏耳朵:“白日里瞧你端庄淑雅,夜间怎变粗俗?实话跟你说吧,往日里你面纱罩面,小生虽然渴慕,尚能自持,今天你脱下面纱,小生惊为天人,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区区自忖品貌才学世上无双无对,你便托身于我,也不委屈。岂不美哉!”
曲妙音“扑哧”一笑:“就凭你,不男不女的家伙。女人都喜欢汉子,不喜欢娘娘腔,光俊俏有个屁用!”
东方绝唱恼羞成怒:“欺人太甚,不服便大战三百回合。”
曲妙音呵呵一笑:“等老娘有空了,再领教!现在可没工夫搭理你。”转身便走。
东方绝唱哪里肯舍,曲妙音不耐,一脚踹去,将他踹个仰八叉,随即点了他三处大穴,施施然而去。
酉时一刻,寺后思过崖。一崖高悬,三面凌空,另一面是蜿蜒石阶,上筑危亭,下面涧水轰鸣。此刻夜色浓重,偶尔云影暗换,蟾光半吐,画出亭中三条蒙眬人影。
一个哑嗓子道:“此处无人,说吧,雷蒙被杀你们怎么看?”
一个阴恻恻声音道:“我看绝非燕老五所杀,别人不知道,咱们弟兄还不知道么?燕老五的劈空掌三步之外便不灵,当时雷蒙在台上距他至少有二十步开外。况且劈空掌伤人虽能震碎脏腑,但肚皮绝难撑大。还有,雷蒙的耳朵奇大,非常古怪。”
一个浑厚嗓音道:“刘备双耳垂肩,所谓大耳有福。洋人大多天生异象,绿眼珠、黄头发、满身毛一股羊膻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阴恻恻道:“他女儿说他是巨耳教徒,其教徒人人耳大如轮,至于如何变成巨耳,她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他的死和他的耳朵有什么关系,明日重金为饵,访查西洋飞天乐团,看能不能找出谜底。”
浑厚嗓音道:“王爷……”
一个哑嗓子道:“没外人,叫二哥。”
浑厚嗓音有点颤抖:“二哥、四弟,我总觉得害怕,当年我们逼死老大时,神像突然无端发出人声诅咒,今日诅咒再次降临,是不是老大的鬼魂复活了,要报仇!我怕、我怕我们都要步雷蒙后尘?”
哑嗓子道:“荒谬,王乐禅的脑浆都迸出来了,还能复活?不过,当年神像发声之谜我们到现在也没解开,会不会也如雷蒙一般是在某处藏了一只鹦哥学人说话?”
阴恻恻道:“应该不是,当时捣碎神像,如有鹦哥应该能够发现。而且那声音酸涩舒缓,和鹦哥尖细急促的声音根本不同。”
浑厚嗓音忽道:“想当年只有我们辋川五友在场,如果排除老大鬼魂作祟,谁又能听到当时神像发出的人声而教给鹦鹉学舌?一定是我们剩下的四人当中有人捣鬼?会否当时有人靠近神像,利用腹语术发出声音,我们误认为神像发声?”
哑嗓子猛然一惊:“老三说得有道理。仔细想想当时,谁离神像最近?”
“是燕老五!”
阴恻恻迟疑道:“燕老五粗人一个,能有如此心机?他这么做目的为何呢?”
哑嗓子道:“燕老五虽然是我妻弟,但他面憨心诡,不要被他迷惑了。而且当时收拾王乐禅只有他唯唯诺诺、犹犹豫豫。今天临潼王罚他下场,我没制止,就想给他个教训,何况名额本就不够。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很可能是借着王乐禅鬼魂的幌子行凶,杀掉对手及对他不利的评判,来称霸乐坛,不过他这么做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浑厚嗓音道:“这么说,偷妙音的鹦哥,然后教其诅咒,都可能是老五一手操办。你们别忘了,除了妙音,老五也善养鸟雀走兽,用于琴道表演糊弄大伙,他训鹦哥不成问题。”
阴恻恻沉吟道:“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雷蒙死相怪异,老五绝对做不到。”
浑厚嗓音道:“会不会是雷蒙怀抱中的琴女下的手?”
哑嗓子道:“按照老四的吩咐,那琴女作为嫌疑犯已经关在寺东的戒律堂中,浑身绑缚,派人看守,不允许接触任何乐器。不过我看凶手绝非她。她的家人祖居南京,十数代都是老实巴交的佃户,她的身世经历已经查清,一点蹊跷之处也没有。况且雷蒙调戏她是临时起意,台上众多琴女,偏偏遇到煞星,也太巧合了吧?”
阴恻恻也道:“如今我们所遇的案件古怪至极,为了尽早查出凶手,只能采取嫌疑排除法,凡有嫌疑者,无论是谁,一律绑缚看守,防止再次作案。”
浑厚嗓音道:“我是二哥表弟,老四、老五都是二哥妻弟。二哥不可能出卖自己。若不是燕老五,那就是王乐禅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阴恻恻道:“王乐禅临死前弹奏的《雨霖铃》,我有个直觉,这曲子可能就是《郁轮袍》!”
“为什么?”
“因为我在雷蒙死时,听到了这首曲子的一个片段,只是我当时想去寻找声音的方向,那曲子便听不见了。与此同时,雷蒙便离奇死去。那魔咒中说‘伶伦定律,天籁之音。郁轮袍曲,魔咒杀人。若敢亵渎,不认六亲。乐神复活,涤荡乾坤!’意思很明确,谁敢亵渎圣洁的音乐,《郁轮袍》曲就会杀死他。雷蒙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礼琴女,亵渎了圣洁的音乐,适时响起了极有可能是《郁轮袍》的《雨霖铃》曲,杀死了他。老大弹琴从不唱歌,但是他当时唱了一首《雨霖铃》词,我怀疑他这是在用歌声给某个人传递某种加密信息!但是我将这首词按诸般谜格方式拆解,都不得要领。还有那个梵天宝盒,至今无法打开。”
哑嗓子道:“我也觉得琴曲和这盒子之间有什么关联。《雨霖铃》我们都会,为什么我们弹的时候无任何怪事发生?”
浑厚嗓音道:“不如再弹一下,看能否找出什么疑点?”
当下哑嗓子拿出梵天宝盒,三人各弹了一遍,却仍然毫无头绪。
阴恻恻从怀中掏出一只西洋怀表,瞧瞧:“酉时三刻了,走吧。”
三人拾掇琴具,鱼贯下了亭子。此刻斜月西沉,夜色浓酽,寒风侵衣,三人都打了个哆嗦。
三人从寺旁角门溜进,此刻夜深了,笙歌渐少,耳畔清净许多。路过千佛殿,忽然迎面慌张张跑来一人,阴恻恻冷叱一声:“什么人,站住?”
那人“妈呀”一声尖叫,转身想逃,浑厚嗓音轻唤一声:“妙音吗?是我。”
曲妙音钗横鬓乱,衣衫不整,呼哧直喘,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是大钟么?吓死我了,有鬼,有鬼啊。”说着好像见到救星,便要扑过来。
那浑厚嗓音吕大钟知趣地让开,一把捂住她嘴巴:“胡扯,哪有鬼!”拉到殿角隐蔽处,“怎么回事?”
曲妙音看了一眼旁边的哑嗓子和阴恻恻,欲言又止。阴恻恻瞧出各种端倪:“你实话实说,王爷不会怪罪。”
吕大钟也道:“你私会临潼王,我已禀明秦王,王爷不会拈酸吃醋。”
哑嗓子秦王“嗯”了一声。
曲妙音“哇”的一声差点又叫出来,哭丧着脸道:“欢喜殿有、有鬼,临潼王被、被吓死了!”
三人大吃一惊!
阴恻恻太史正音道:“快去欢喜殿!”说着纵身掠去。
欢喜殿殿门半开,惨碧的烛影透出。太史正音飞身而入,却见欢喜殿中四壁灯烛尽皆点亮,广阔屋宇一览无余,一尊塑金欢喜佛供奉在莲台上,形为男女合抱做**状。欢喜佛本是藏传密宗神祇,供奉在中土,显见造像者初衷暧昧。
神龛前有跪拜蒲团,临潼王上身赤裸,下身只穿犊鼻短裤,仰面朝天倒在上面。只见他面色青紫,肌肉扭曲,嘴巴大张,眼珠凸出,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太史正音手持烛火,俯身细细查看,临潼王瞳仁扩散,鼻息已无,早死多时了。
身后衣袂猎猎,秦王等三人已到。秦王喘息着道:“啊,临潼王真的死了?”
太史正音缓缓站起:“死了。并未中毒,也未见有外伤。瞧他面部表情,确实像惊恐过度而死!”
吕大钟道:“妙音也在这里,为什么没被吓死?”
秦王道:“临潼王有心疾,着急上火担惊受怕就会发作。”
太史正音冷笑道:“有心疾,只怕兴奋的时候更受不了。”
自从进门后,曲妙音异常害怕,好像受伤的兔子一样一直瑟缩在吕大钟身后不敢抬头。
吕大钟听出他弦外有音:“老四,妙音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最可靠,她决不可能撒谎!”
太史正音淡淡道:“我只是指出一种可能而已,别忘了,那只说出诅咒吓人的鹦鹉也是曲姑娘的。另外我无意间听人说起,曲姑娘的娘家姓王,也是辋川人,不知和王乐禅是不是本家?”
吕大钟怫然不悦:“你要说妙音是给王乐禅报仇来的,你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辋川王姓数以万计,单单姓王便是王乐禅的本家吗?妙音家谱我都看过了,和王乐禅毫无瓜葛!再说世上有卖身报仇的么?”
太史冷笑:“西施、貂蝉,例子多了。”
秦王道:“王家人不会,王乐禅爱惜羽毛,王门家风一向愚蠢得要命,舍命而不失节,若他家人卖身为他报仇,只怕他死也不会瞑目!所以,我相信妙音。”
吕大钟拍拍缩在身后的曲妙音:“不要怕,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详细说,不要遗漏任何地方!”
曲妙音哆哆嗦嗦道:“这四周都是鬼,都是鬼!”
秦王喝道:“什么鬼,就算有鬼,我就是钟馗,你怕什么,说。”
曲妙音平缓一下心跳,这才断断续续讲出来龙去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