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南低头搜寻着地上被遗弃的武器和弹药,不停地把搜来的枪支挎在他的左肩上。
他在路过一个土坡时,发现了一个德军军官的尸体,他的背上贯穿着几道血洞。
他把这人翻了过来,看到了军官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银色肩章——这是一名国防军少尉。
这个已经离世的军人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神中仍带有对这个美好世界的无限眷恋,但瞳孔中早已是一片灰暗,这幅神情像是在无声哭诉着心中那无法释怀的遗憾。
林安南看了一会这个军官的脸,出于好奇便摸索着他身上的物品,林安南从他的左胸口袋处摸出了一本小本子。
林安南翻看着小本子,上面写着德语。在那个世界里林安南一点都看不懂德语,然而他却能看明白本子上一些德语,这时候自己才回想起来:
这是在这个世界的“他”——米哈伊尔的学习记忆。
原来是四年前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刚上大一的时候,有德国过来的一些专家参观苏联的坦克装备而进行了交流,在那个时候“他”为了向德国专家讨教经验,便开始学习了德语。
(备注:苏德在战前曾就军事上有着密切的交流和往来,德国人一战战败后受制于《凡尔赛条约》的限制,便秘密地前往苏联和苏联军工人员交流着军事兵器经验,开展了广泛而又深入军工技术交流,但是苏联并没有向德国展示已经开发完成的秘密兵器,例如喀秋莎火箭炮和T34中型坦克)
笔记本上大致写的都是死掉的德国军官以书信的形式写的日记,大概说的内容是在法国战役结束之后,日记主人在德国国内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生活,直到进入苏联作战以后的日常记录和感想。
关于国内的生活描写都是轻快诙谐的文笔,而在进入苏联以后,作者的书写内容变得愈发沉重,他在其中的日记里写道: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艾米莉亚。
今天是我进入苏联的第四十二天,今天师长对我们发表了演讲,他说战无不胜的德意志必将横扫恶劣不堪的俄国政权,俄国人民都等待着帝国骑士们把他们从水生火热中拯救出来。
我在开战日之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随着深入苏联腹地,我却发现俄国的土地远比我们所进入的任何国家所广袤,苏联军队也像永远杀不完一样一批又一批地冒了出来,他们的抵抗意志也绝非元首演讲所说的那般羸弱不堪,相反却越来越坚决。
而我在行进之中,我们的人做的一切却愈发让我怀疑这场战争的正义性:
路边的俄国村庄有一些房屋被那帮令人憎恶的穿着黑皮的党卫队所烧毁,一些母亲抱着孩子哀求着我们的军官能不能留下一份过冬的口粮。
不时有村民被以游击队的名义被我们吊死在路上,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不是来拯救他们的吗?为什么他们那么恨我们?
我开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我觉得俄国军队比我们所击败的任何一支军队更具有不怕牺牲的勇气,他们大多数都是抵抗到弹尽粮绝和无法动弹才选择放下武器投降,而指挥他们作战的政委一经我军俘虏便会按照命令就地枪决。
我敬佩着他们,也畏惧着他们。
我希望早一点回到科隆,早一点回到你们的身边,昨晚我又梦见了你们,我热切地期盼再次与和你们相见。
1941年 8月3日施耐德.威廉姆”
林安南翻过最后一页,只见页间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林安南眼前的这具尸体,他穿着精致的礼服,而坐在他身边的则是肚子有些微微隆起的一位漂亮的德国妹子,照片上两个人眉眼之间都洋溢着新婚夫妇幸福的微笑。
林安南翻过照片,然后看到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
“Für mei Emilia.”(给我最爱的艾米莉亚)
林安南把照片插回了日记,然后合上了日记,重新放回了这名少尉的胸前口袋里,随后用双手把他睁大的双眼轻轻合上。
一股悲悯的情感在林安南心中油然而生,他把头盔摘下,双手合十对着德国少尉的尸体轻声说道:
“安息吧。”
交战的双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和平年代里正应该享受着青春,大方地接受来自这个世界的美好祝福。
而现在,他们的家人都只能等待着他们的孩子回去,谁又是谁的孩子?谁又是谁的父亲?
这时林安南突然发现左侧的草丛轻微地震动着,他立刻警觉地举起冲锋枪,林安南慢慢地靠近草丛,发现一名身着武装党卫军军官制服的男人躺在地上,看他的领章上的三颗菱形标志,便认出了这是一名武装党卫军下级中队长。他的左胸上被鲜血染红了,他正拼命地呼吸着,他移动着眼球看向林安南,身体却好像发不出一点力气。
林安南放下枪走了过去,然后对着旁边高喊着“卫生员!”,他从腰包里掏出水壶,把已经受了重伤的党卫军军官扶起来,然后掏出水壶放在他的嘴边,对着他说道:
“Wasser trinken。”(喝水吧)
他看了林安南一眼,用力举起左手扶着水壶缀饮着,他喝完以后慢慢地把嘴脱离瓶口,问道:
“Sischer?”(你是德国人吗?)
这个党卫军军官把他当成了苏联红军中的德国人。
林安南摇摇头,指着自己说道:
“sowjetisch。”(苏联人)
他定定地看着林安南,这时候一名身着医疗兵制服,两颊带有小雀斑的棕色卷发妹子抓着医疗包跑了过来,然后停在林安南的面前。
她惊愕地看着林安南扶起的人问道:
“这是德国人?”
林安南点点头,说道:
“不管他是谁,他受伤了,赶快给他包扎伤口!”
妹子不再说什么,她便放下医疗包,从里面掏出了酒精和纱带,她转过身正准备救治眼前这名德国人,忽然她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林安南往她透露出恐惧的视线所指向的位置一看,坐在地上的党卫军军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掏出了一把瓦尔特P38手枪瞄准着自己的腹部,林安南刚刚并没有发现。
他用左手撑着地,右手握着手枪对着林安南说道:
“Rücke weiter fort。”(让开)
林安南一只手拿着水壶,高举着双手慢慢离开他的身边。
该死的白眼狼!果然这群党卫军都是些狂热分子,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林安南在心中咒骂道。
党卫军军官定定地看着林安南和卫生兵站在一起,随后对着他们二人轻声说道:
“Danke.”(谢谢你)
然后他把手枪突然转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Es lebe Reich!”
随着一声枪响,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径直倒在了草丛里。
为了虚无缥缈的帝国梦,倒在了离家几千公里以外的陌生土地上,真的值得吗?
林安南收起了冲锋枪,在叹息声中离开了那片亡灵之地。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余霞在西边折射出五颜六色的柔光,天已经快黑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林安南往阵地方向走去,林安南现在只想幸灾乐祸地嘲讽一把叶戈尔,以此来掩饰自己得知他活下来的激动之情。
正当林安南思考着用什么样尖酸刻薄的话,才能让他那张好看的脸扭曲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在如同敲击瓷碗的“乓”一声中静止了。
林安南向周围望去,所有的人都定住不动,甚至连耳边的风声都停止了,林安南能看到风中的叶片在空中静止不动。
林安南惊讶地摘下了空气中静止的叶片,开始感到一阵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一切都不动了?
然后眼前的景象像被浸染了浓墨的宣纸一样,林安南的耳朵里传来开始冒出了犹如沼泽被加热般“汩汩”的声音,随后他被四面而来黑如墨水一样液体状物质慢慢占据了视线中的画面。
林安南试图转身就逃,却发现无论跑到在哪,眼前的画面都会一张纸一样,快速地被四个角传来越来越多的黑墨所吞没,很快,正中心最后一处画面也被黑墨像鲸鱼一样吞并进入这片纯黑的画面里。
林安南的意识也逐渐陷入了黑暗,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光亮的道路,这条路向着黑暗的尽头延伸着,他感觉像飞起来一般不受控制地飞向这条不断向前的发光道路,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扇同样闪耀着刺眼白光的门,而林安南离这扇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随后林安南冲入了这道门,周围被乳白色的温和光芒所包围,周围是一片光亮的世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种感觉非常温暖,非常舒适,非常令人安心。
如同婴儿在母体里沉睡的时光一样。
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多感受一会这令人倍感平静的舒适,他便又开始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合拢,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林安南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远处传来了文芸那毫无感情的少女音: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