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世上为数不多曾与「柳氏双绝」交过手,并且还活着的人,廉牧的一生不能单单仅用“精彩”二字去形容。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时,柳风魂将「碎青冥」高举过头顶,面色铁青,如临大敌。站在激扬尘埃面前的他,此刻如同一位即将屠龙的勇士。他的眼中少了原先的傲慢,多了些许的冷峻。
淡蓝色的刀气将「碎青冥」包裹,并顺着刀柄蔓延柳风魂全身,为他披上了一层轻薄的“刀气铠甲”。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屏息凝神,整个演武场陷入令人窒息一般的沉寂之中。
忽来的朔风,撩起柳风魂额前的垂发。尚未落定的尘埃,也在这阵朔风里渐渐散去。这时,一声暴喝由远及近,于瞬间震慑住所有人的心神!
那个男人转动手中的长枪,从还未散去的尘埃中,一跃而起!柳风魂见状,发觉躲闪不及,遂将刀锋上挑,迎战着有如“千山压顶”之势!
枪锋与刀锋碰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演武场在这两名十阶武者的刀枪交锋下为之一颤!原本凝聚在「碎青冥」上的刀气,于刀枪交锋的瞬间直接被廉牧给击溃!并掀起一阵磅礴的气浪卷动起漫天的尘埃,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此时的柳风魂,单膝跪于廉牧面前,手中的刀格挡着黑色的长枪于肩上。脚下的石板也在刚刚的那一击下以他膝盖点地之处为中心,呈蛛网状向四周扩散。
抬眼时,廉牧身上的宽袍多处破损,暴露于众人目光下的肌肉,挂着几道刀气划过时留下的细微血痕。对此,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凌乱的长发随风飘扬,略微有些狼狈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
此刻他的神色如同是在对柳风魂进行莫大的羞辱,令柳风魂咬牙切齿!随着一声如狮子怒吼般的咆哮,从廉牧的枪下传来。先前被廉牧一击便击溃的刀气再次于「碎青冥」上重新凝结。
接着,原本被廉牧一击压制的柳风魂缓缓起身。眼见情势不妙的廉牧随即收枪后撤,为他的下一步攒刺让出足够的空间。但是,上挑的刀锋伴随着一道磅礴的气刃在廉牧后撤的时候对其进行追击,令廉牧被迫迎战。
黑色的长枪摆动枪锋,仅一击便将这道气刃击溃,让廉牧始料未及的是,那把被淡蓝色刀气包裹住的「碎青冥」抓住了这个间隙,趁机直劈面门而来。
格挡间,暴怒的柳风魂连劈十七刀,廉牧被迫后退九步。巨大的轰鸣声在此间回荡,震慑所有在场围观者的心魄。随着柳风魂的刀势渐渐衰减,廉牧下压枪尾转动「蚀心」,以千钧之势作横扫,迫使柳风魂不得不与他拉开距离。
柳风魂的这十七刀下,纵横的刀气已将廉牧的宽袍撕裂破损。在暂时将柳风魂击退的片刻间隙,廉牧嫌这已破损的宽袍碍事,于是直接将之脱了,并扔于一旁。
强壮的肌肉,暴起的血脉,那个男人迈出右腿,弯曲左膝,下压枪尾,挺起枪锋。此枪名为「蚀心」,枪身八尺三,枪锋七寸四。枪刃由银金打造,无坚不摧,枪身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由昔年帝都叶氏之女叶岚为云凡量身打造,一直以来被视作明光铠大统领的地位象征。
反观此刻的柳风魂,手握同样由银金打造的「碎青冥」,长五尺四寸,重六十一斤,天下霸道之刃,是父亲柳溯送给柳风魂的成人礼。陪伴柳风魂纵横天下至今,未尝一败!
观武席上,众人议论纷纷,猜测接下来的胜负走向。高位席间,步微澜似笑非笑:“这便是十阶武者之间的对决吗?”
陆未闻淡淡道:“愚以为,此战与品阶无关,倒是与交战之人有关。”
步微澜笑道:“愿闻其详。”
陆未闻:“廉大统领擅长用枪,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柳二公子用刀,唯有近身才显杀招。就目前的交手看来,身为十阶中期武者的廉大统领略占上峰,而刚步入十阶初期的柳二公子,目前仍处于适应阶段。但是鉴于「柳氏气刀」素来以‘决胜千里’之噱头,纵横天下。只要柳二公子放开手脚,根本不需要近身,也可以让廉大统领见识到「柳氏气刀」的厉害?”
步微澜:“面对这闻名天下的「柳氏气刀」,若是没有步入十阶巅峰,谁敢与柳二公子一战?”
陆未闻淡淡笑道:“目前看来,唯有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一人,可与之一战。”
高坐席下,韩桀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中心,正陷入对峙中的二人:“这就是廉牧真正的实力吗?”
夏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照现在这个情形看来,恐怕他们二人都还未展现真正的实力。”
韩桀皱眉:“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夏晖叹气:“你没发现,从现在开始。其实他们才认真地对待这场对决吗?”
韩桀听罢,神色凝重。
此刻,在见识到两位十阶武者的巅峰对决后,孟简的心中似有滔天的巨浪,在这一次又一次刀枪交锋间不停地翻涌。
今天的这场对决,无论是柳风魂还是廉牧,都刷新了孟简对他们的认知。拿起刀与枪后的他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孟简从未想过,那些茶楼酒肆说书先生口中的刀剑纵横,英雄快意,竟会离他如此之近。
随着演武场上的尘埃渐渐落定,人们也随即静下心来细看这场正式开始的对决。此时的柳风魂,在经过刚刚的一番交战后,大致摸清了廉牧的心思,遂决定以刀气对廉牧进行消耗,待其疲软之时,一刀定胜负。
不得不说的是,昨天傍晚时候柳风魂与辛扎依玛
的那场对决,在帮助辛扎依玛步入九阶巅峰的同时,也让他自己学会了像蛮人一样挥刀。
想比柳氏刀法,蛮人的刀法要更为直接,更为霸道。他们将复杂的招式化作简单的劈砍,每一刀都附带极强的爆发力,讲究一刀致命。如果昨天与辛扎依玛交战的不是柳风魂,或许三刀之下便可见胜负。
淡淡的真气在「空冥诀」的运转下,源源不断地汇聚于柳风魂手中的那把「碎青冥」。随着又一声响彻演武场的狮子咆哮,三道肉眼可见的刀墙撕裂廉牧与柳风魂二人之间的青石板,并以极速朝廉牧袭来。
却见廉牧不慌不忙,转动手中长枪,待刀枪离他约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以一招“敲山震虎”,破碎面前的土地,并顺势化解这磅礴的刀气。激扬的尘埃里,廉牧如离弦的弓箭,径直冲向站在原地不断挥舞「碎青冥」的柳风魂。
阵阵爆裂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演武场上,观武席间,围观的霜剑于同一时间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黑色的长枪化作游龙穿梭在这尘埃沙雾里,此时的廉牧脑海里回想着当初柳风尘曾跟他说到的那句话:
「十步之内,风刀一击毙命;十步之外,气刀纵横无敌;然而风刀源于心中杀意,常随心而隐动,气刀则因源于体内真气,总有气竭之时」
所以,在初步见识了「柳氏风刀」的厉害之后,廉牧明白若要想尽快制服柳风魂,他就必须得先近身,若是做不到那就只能耗下去。随着「蚀心」的枪锋将所有迎面劈来的刀气破碎,溃散的刀气将廉牧过处化作废墟。
随着尘埃的再次激扬,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时刻全部落在了柳风魂的身上。当廉牧离柳风魂只有十四步时,黑色的长枪以一个肉眼所不能捕捉的攒刺直接破开了迎面而来的气刃。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气刀的杀伤力也越来越小。廉牧以急促的步伐,避开些许可回避的气刃,从而节省不必要浪费的力量。
第十二步时,柳风魂横向劈出汹涌的刀气,杀了廉牧一个措手不及,眼见无法躲闪,廉牧直接上抬枪尾下压枪锋,以一个挑刺穿过这道气刃,跨入十步之内,并以凛冽杀意,迫使柳风魂停止以刀气压制廉牧的攻势,继而短兵相接!
十步之内,柳风魂劈出了他的最后一道气刃!却见廉牧一跃而起,将手中长枪投掷出去,瞬间将这道气刃贯穿,并迫使柳风魂横刀格挡。刀锋与枪锋接触之时,纵横的刀气在廉牧身上各处留下淋漓的血痕,巨大的轰鸣声中,柳风魂连退八步。
廉牧趁胜追击,握住被击飞的长枪纵身一挥,再次将柳风魂压制。此时的柳风魂体内真气已尽,眼见情势危机,柳风魂双手握紧「碎青冥」,在暴喝声里像昨日的辛扎依玛那般,以蛮人姿态挥动这把重刃。
下压的枪锋与上挑的刀刃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掀起巨大的气浪,好似狂风扑面而来,伴随着这最后一声轰鸣,胜负在尘埃落定时分晓。
满地的废墟里,重达六十一斤的「碎青冥」被廉牧一枪挑飞。强烈的冲击麻痹了廉牧的双臂,致使「蚀心」随着气浪深埋在廉牧身后二十七步之处。
失去了各自武器的柳风魂和廉牧,拖着疲惫的身子厮打在一起,最终凭借丰富的搏斗经验,廉牧轻松将柳风魂制服。这时,观武席上并未因为这场已分胜负的对决而爆发欢呼。
这一幕,令高位席上的众人也是一脸疑惑。虽然刚刚他们打的那般激烈,但是众人皆以为廉牧不过是玩玩罢了,最终还是会手下留情。而此刻的情势走向,无论是对于韩桀还是夏晖,亦或是步微澜和陆未闻而言,可谓是完全出乎意料!
步微澜不解的自言自语:“这个疯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嘛?!”
陆未闻皱眉思量:“既然是疯子又怎么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高位席下,韩桀与夏晖同时起身,以为自己看走眼了。韩桀疑惑的问夏晖:“这是闹哪一出?”
夏晖:“不会是真的打出火了吧。”
韩桀:“这下子不是柳风魂下不了台了,而是咱们宗室都下不了台了,堂堂夙国第一世家二公子,跑到霜剑寒甲司上任第一天,直接被顶头上司打成这个鸟样。”
夏晖:“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打败了「柳氏风刀」,而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此刻的孟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听到夏晖与韩桀的对话后,一向木讷的孟简竟作出了少有的及时决断。他一个箭步越过围栏,跑去廉牧那里,试图将二人拉开。
结果,却听廉牧一声咆哮:“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绑了!小样,你廉大爷今天还治不了你了?”
原本落座观武席上的霜剑听罢,随即如潮水一般涌入演武场,并将廉牧和柳风魂包围?此时的柳风魂在这些人里,看见好几个人的面孔都是他今早见到的模样。
眼神中充满敌意,做事心不在焉。
这时,柳风魂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高位席下,在意识到情况已经失控之后,夏晖赶紧与韩桀商议对策。落座高位席上的步微澜不知道夏晖和韩桀说了什么,却见韩桀神色匆匆离开了演武场,而夏晖则神态自若立于原地,既不阻拦此刻众人捆绑柳风魂,也不向任何一个人表露自己的态度。
在目睹柳风魂被廉牧制服之后,本该惊讶甚至恼怒的陆未闻,此刻竟表现的格外镇定。他看了眼步微澜:“现在你知道廉大统领要做什么了吗?”
步微澜叹息:“直到看
见韩桀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廉牧真正的意图。”
陆未闻:“先生现在若是去拦廉牧,虽说事已至此,但也还不算晚。”
步微澜:“刚刚韩桀已经离开,廉牧也当着众人的面让柳风魂难堪。宗室的颜面受损已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再去阻拦,意义其实并不大。”
陆未闻:“看来,先生一开始并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是吗。”
步微澜:“我若是知道,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来。今日的议会本该是讨论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而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未闻:“其实廉牧也确实在跟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个‘我们’,不单单只有我们,还有整个宗室。”
“他的这个做法与其说是在‘讨论’,不如说是在挑衅。现在就看宗室怎么想了。”说到这里,步微澜突然眉头一皱,准备起身离开,“不行,我得尽快跟国主汇报这件事,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望着步微澜匆匆离去的身影,陆未闻孤立于高坐席上沉思:“其实,宗室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溯对此作何感想了。”
……
柳府内,那个男人孤独的倚靠在岚园的石亭里,望着紫色的柳叶与金色的槐叶互相纠缠羁绊,最终落入一池春水。他将自己所有的情感皆藏匿于过往的回忆。深邃的目光,看不见一丝波澜,但看不见并不意味着感受不到。
韩桀出现在柳府时,已是临近正午。
他本想将刚刚发生在光阖院内的事情,亲面禀报柳溯,但是却被柳风尘所拦住。无奈之下,韩桀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柳风尘,然后站在园外静候。
原本有些出神的柳溯,在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在园外静候的韩桀,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其进行召见。而在从韩桀口中得知柳风魂被廉牧拿下之后,柳风尘竟露出了少有的担忧神色。
他快步来到石亭里,并将事情复述给了柳溯。听完这些后的柳溯,眼神中依旧没有任何情感的波澜。并且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问此时正面露忧色的柳风尘:“你认为廉牧这是做什么?”
柳风尘思量道:“应是在与我们摊牌。”
柳溯:“就凭他吗?”
柳风尘:“父亲认为这事和云姈有关?”
柳溯:“云姈虽然心思比以前沉了些,但是她不傻。昨天才将执掌「百官俸禄」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宗室代行打理,今天又命廉牧众目睽睽之下拿下柳风魂,未免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柳风尘:“所以,父亲认为这件事乃是廉牧一意孤行?”
柳溯:“你说,廉牧究竟是想要什么?”
柳风尘:“廉牧向来忠义,心怀家国。”
柳溯:“既然你将他定义为‘忠’,那证明在他的眼里,我们就是‘奸’。虽然料想其中必然会存在误会,但是现在这件事对于化解误会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柳风尘:“因此,父亲的意思是?”
柳溯思量:“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柳风尘:“就在刚刚。”
柳溯:“韩桀还在外面等着是吧。”
柳风尘:“他在等父亲的态度。”
柳溯听罢,仰天长啸。使得此刻正站在庭院外的韩桀一脸疑惑。却听柳溯缓缓与柳风尘说:“让他先回去吧。”
柳风尘愣了愣,遂作揖手遣散韩桀,接着重新回到柳溯的身边问道:“接下来,父亲打算怎么做。”
柳溯想了想:“等。”
柳风尘不解:“等?”
朔风过眼时,缠绕着的柳叶与槐叶从柳溯的面前飘过,松开阵阵清香。片刻后,柳溯与柳风尘语重心长道:“你这二弟,素来桀骜,难得有人可以治一治他,消磨消磨他的锐气。这是好事。当然,人肯定是要管,要救,只不过并非现在。”
柳风尘思量:“那父亲认为,我们该何时出手去解救二弟。”
柳溯:“你二弟何时被廉牧拿下的。”
柳风尘:“就在刚刚不久。”
柳溯淡淡道:“那就等到明天再去处理这件事好了。先让廉牧和他都冷静一下,免得到时候一言不合又打起来。”
柳风尘揖手:“诺。”
却听柳溯继续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记得带上有关于鹿呦的相关罪证,与谕法司的「司座」林苒,一起前往光阖院。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廉牧把以前的账先算清楚,然后再把误会也解释清楚。”
“孩儿这就去办。”话语间,柳风尘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说,遂补充道,“另外,据韩桀所说,今日点星城的陆未闻也出现在了光阖院内,并且与那位刚赴任的霜剑「司佐」步微澜,似乎旧相识。”
“步微澜?”柳溯听罢,眉头一皱,“如今的霜剑「司佐」竟是「诡狐」步微澜?”
柳风魂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父亲,疑惑道:“步微澜就是传闻中的「诡狐」?”
片刻的沉默后,柳溯转而言道:“待会你派人暗中去找陆未闻,就说明天午后,也就是你去光阖院的那个时间段,我想邀请他到府中做客。但是,只准他独自一人前来赴会。”
柳风尘听罢,面露疑惑的神色:“父亲怀疑今天的这些事情,其实和陆未闻有关?”
“是否有关,尚不清楚。”柳溯将飘远的思绪渐渐收回,并淡淡道,“不过,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也差不多该和他见上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