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踉跄着跪倒在地上,眼前是白衣染血。
他用颤抖得厉害的双手将女孩翻过身来,那张白净而精致的脸蛋,现在已经脏的只剩下轮廓,山贼头子的那把刀在那一轮猛烈的碰撞中崩开了,四散的碎片有不少打在文以轩的身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这些碎片具备了如同飞刀一般的威力,有些还插在伤口上,有些直接就穿了过去。
陈明清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出这么多的血,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脸色几乎和躺着的小妹一样苍白,他用力咬了口舌头,逼着自己清醒起来,伸出手轻轻探向女孩的鼻尖,隐隐约约还有呼吸!
他一把抱起地上的少女,眼神飞快的扫过一旁的孔凌佳,掉头就朝巷口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大喊。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想办法救小妹”!
满身血污的书生目光呆滞地抬头看着陈明清离开的方向,眼里突然焕发出神彩,脸上拉扯出一种平和的笑容,喃喃地低语,“不会的,以轩不会有事的。”
陈明清在长长的街道上跑得飞快,其实不久前他还这样背着一个人在街道上奔跑,只不过当时后面追杀的少女现在正趴在他的背上奄奄一息,少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恐惧和迷茫。
街面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纷纷为他让出道来,甚至有人被他撞倒,可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医馆能否救治这样严重的伤者?
前方是一间形似官邸的建筑,一个穿着豪华的微胖男人正一脸媚笑的将三位身披银白铠甲的军士送至门外,几番寒暄辞行后,官老爷转身回府,领头的军士刚转身就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少年,少年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他眯起眼睛,抬起自己的左手似乎是要阻拦,身后的两个下属正要出声,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陈明清的速度不减反增,狠狠一头撞了过来,军士轻轻一抖手臂,竟然卸掉了所有的冲劲,就那么平静无波澜地环住他的腰将少年拦在原地。
“我要救人,来不及了让开”!他低声吼叫着,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焦灼。
军士面色平静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少年把背上的姑娘放下,他捏了捏少女的手腕。
“这种伤势应该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东西在吊着她最后一口气,除了我,这城里没人能救她了。”
陈明清愣在原地,然后毫不犹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知道男人说的不是假话,那么他就是小妹最后的希望了,少年一辈子没有跪过天地父母,连阿公生前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屈膝过。
现在他就静静跪在那里,也不说话,只用那双黑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男人。
这下轮到军官愣住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他叹了口气,侧过脸对身后的下属嘱咐道,“你们照顾下这个孩子,我先带姑娘回阁里,再晚真要没命了。”
男人拔地而起,轻轻一跃就上了屋檐,在房顶灰色的瓦间身影闪动,像一道银白色的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随着男人的离去,陈明清好像被瞬间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毫无颜面的当着两个军士的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军士里高个的那位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敲了敲胸口的铠甲示意,陈明清抬起头看他,男人胸前的那个徽记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了。
“不要怕,我们是天宫的人,你的朋友伤势很重,齐大人已经带她回附近的分阁了,那里有人能治好她”。
男人轻柔地开口,然后对他伸出手。
“送你回去吧,看你也累的够呛,你住在城中何处”?
脚步落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发出很小的声音,住在屋里的人应该也听不见,另一边伏在军士背上的孔凌佳已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对公子哥的瘦弱身体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沉重的负担,陈明清抓住高个男人铠甲肩部的突起,避免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他看着脚下一掠而过的房屋和零落的灯火,那一身银甲因活动起来而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哐啷声传到他耳中非常清晰。
他们在屋顶之间轻盈地弹跳着,在这样的黑夜里,就像几个完成了任务开始逃逸的杀手。
两个天宫武士无声落在客栈的院子里,男人放下背后的陈明清,对他点了点头。
对于孙小二来说,这是一个很茫然的夜晚,他还慷慨地留下了大半只烧鸡等待自己的三个同伴,但是门外的黑暗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他没有入睡,其实也根本睡不着,因为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再回来,他等了很久,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他感觉很孤独,即便同伴们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他也希望自己能在他们身边,而不是这样被留在客栈里毫无意义的傻等。
“这他妈的”!
他大声骂了一句脏话,翻身下床就要出门去寻觅那三个失踪的朋友,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了。
孙成昆被吓得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看到进来的是陈明清,他满腹的疑问多得顿时要把整个房间都堆满了。
陈明清上前一把拉住这个云里雾里的人就往门口走去,他把眼睛瞪得像牛一样大,让小二把一肚子的问题又憋了回去。
“先走,事情太复杂了一会说不清楚”。
他言简意赅地开口。
陈明清突然停下脚步,看了身边的孙成昆一眼,转身匆匆回房,过了一会,拎着大包小包又走了出来。
下楼就看到两个威武的男人浑身铠甲站在那里,小二几乎以为是他们在外面招惹的仇家现在杀上门来了,银白色的铠甲反射着天上的月光,亮的抢眼。
少年对高个男人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嗯了一声,一把揽起两人,孙成昆顿时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他惊恐地望着男人另一个臂弯里的陈明清,陈明清却没有看他,小二只好默默闭上眼睛,慢慢地心里缓和下来,开始享受着夜晚的清风拂过脸颊。
这是一个三城边界交汇的地方,日来城是其中最大的城池,这里有天宫在苍山域下设的其中一座分阁。
林老先生是久居阁内的一位老医师,曾受天宫回春堂一等嘉奖,年迈后回乡,就在分阁做事,平日里极受身边人尊敬。
不过今夜,早早睡下的老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作为一个往昔随军的医者,他一点也没有动气,反倒有点担心,没有非常的特殊情况,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前来扣门。
直到他看见了面前的伤者,一对雪白的粗眉瞬间倒竖起来,他猛地抬起双手浮在少女上方,那些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脚下的地面发出叮叮几声响,那是伤者身体里残留的碎片被一股力道取了出来。
老人破天荒的满脸怒容,对着军官低声呵斥。
“这样的伤现在才送过来,这女娃才多大年纪,再晚上一时三刻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平时战功卓越的男人低头摸了把鼻子,露出赧然的神态,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多作解释。
老人稍稍放缓了语调,“外伤不打紧,已经算是痊愈了,不过丫头不知道怎么透支了这么多精力,现在气海几乎枯竭,我去找小张,你送她去我的医室”。
男人低头领命,抱着少女转身离去。
深夜的医室中灯火通明,女孩安安静静躺在中央的木质台面上,尚未卸甲的武士站在一边守着她,屋子里摆设很简朴,除了四处可见的整齐药柜银针,就是那道沁人心脾的草药香气。
林老推开门走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位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的中年人,面部线条硬朗,散发出一股不威自怒的庄严。
看到中年人,军官恭敬低头行礼。
“见过阁主”。
这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便是老人口中的小张,震慑周边城池外宵小之众的三关阁阁主,张顺峰。
据说这个男人在而立之年就有了高深莫测的道行,在御宵城原本已经声名大噪,,但因为一些不清不楚的事遭受了无端的冷落,最后他选择回到家乡坐镇此阁,这个地方以前还要更加混乱,随着张大人的到来,很多不明就里的歹徒被铁血拔寨以后,大家都开始懂得如何夹着尾巴做人了。
老人走到桌边丝毫不多废话,朝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从一旁的药柜里翻出多种繁复的草药,抓在一起后一把捏碎后敷在少女心口处,他用手虚按,草药散发出一阵浓郁的绿色气体,通过老人的牵引,在心口和鼻口间来回流动,他低喝一声。
“好了,进”!
张姓中年人反应很快,几乎在话音脱口的瞬间气势暴涨,身上穿着的里服被激荡得四散飘摇,这股力道传至少女身外就被老人压下来,辅以药力缓缓输送补充文以轩已经几近完全干涸的精气,持续了半晌,桌上女孩的脸色明显得逐渐红润起来,呼吸脉搏也有了几分力道,现在的她躺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收”!
老人和中年人心有默契同时收手,切断了外在的传力补气。
林医师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向张阁主抱拳。
“无碍了,我再捉几副方子让丫头口服几日应当就能恢复如初,今夜叨扰阁主了”。
中年人苦笑,“林老就别跟我来这套了,您开口就是跋涉千里也要去救啊,不过这姑娘也不是一般人物,否则早就撑不下来了,也轮不到我们和阎王爷抢人,家世想必不小,就当结了份善缘罢”。
他突然皱起眉头,窗外传来锐利的破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