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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垂杨柳

离筵 东耳 3581 2024-11-19 06:47

  人们都说,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了些。燕子呢喃几声,乍暖还寒就成了昨日之觉。

  揽月殿离柳湖不远,出了门向右拐个弯,穿过芳香四溢的百花园,走上不足百米,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徐贤妃抬头望了望忽明忽暗的云和南来北往的鸟,近来春光向暖,万物复苏,离王来此地是越发地勤了。

  刚念叨着,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徐贤妃转身行了礼,离王却背着手,眺望湖面,始终面色凝重。许久,方才问道:“爱妃常来柳湖,觉得今年的柳树如何?”

  “垂垂之态,与往年无异。”

  离王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可是百姓们都说今年的春风来得早了些,爱妃觉得呢?”

  “新年由春始,臣妾刚好学了首杨廷秀的《新柳》,说来给陛下听一听。”她顿了顿,丹唇一启“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

  “好一个‘水中柳影引他长’”离王目光炯炯,俯视着她灵动的眼睛,“你说的‘柳影’到底是朕的猜疑呢,还是柳家的心思呢?”目光如一把利剑,直戳戳地对准她,令她心慌意乱,只好赶紧俯身谢罪。

  徐婵不曾想到,十四年过去了,柳家依然是生长在离王心中的那颗种子。它不腐不坏,深深地扎根在土壤里,与思索结盟,与想象为友,遇风则生。而这颗叫猜疑的种子,却偏偏能量惊人。

  十四年来,柳家众人低调隐忍,默默无闻,却惹人诟病。柳之昂虽有辅国大将军之名,手下兵卒却空无一人,受尽奚落。论其中缘由,只因他是降臣!他曾是辰国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幽历十三年奉辰王之命攻烨,殚精竭虑,不料乾国发兵南下,班师回朝却国破易主。

  徐婵自诩深宫妇人,不懂降与不降,只是柳之昂救子之恩,她永生难忘。

  离国初年,七岁的祁铭误饮太后赐给袁昭仪的鸠酒,徘徊在生死一线。太医用药延缓住毒性,却手足无措,只说若有银环蛇,说不定有两分起死回生的可能。只是这银环蛇生性狡诈,人多只会打草惊蛇,又身含剧毒,被咬即刻毙命,绝无生还的可能。

  离王犹豫了。

  离国初建,根基不稳,人心惶惶。朝中武将虽多,让一人来冒此险,是谓“不惜良才”。一纸诏书寻捕蛇之人,文人墨客又要写多少《捕蛇者说》,太后赐酒之事背后皇家颜面又要至于何地?

  他可是个新君。史薄还是空的,没有评论古今的权利,甚至只有被后人评说的际遇。天下皆知银环蛇解鸠毒,鸠毒又是宫中秘药,圣旨一下,天下人皆知皇家如是,新君如是,去哪儿求得民心归附?国之新建,余党未除,这个节骨眼太重要了,他不敢输。即便有了银环蛇,御医也只有两成的把握,他不能赌。

  徐婵跪在紫宸殿门口,一遍一遍地喊着:“请陛下下旨寻银环蛇。”她平日乖巧贤淑,甚得龙恩。那天晚上,却终于知道,自己先是母亲,才是贤妃。口干舌燥的时候没停,嗓子嘶哑的时候没停,她怕一不下心就错过离王心软的时刻,她不忍相信。

  这是他们的孩子呀。

  他还是宁王的时候,说以后要把最好的都给他们的孩子。他还没当上太子,不能分心。她等。终于他费尽心思当上了储君,又当上了统领一方的君王,终日政事繁忙,她等。等了年复一年,终于她的孩子,成了离国的二皇子。他说要亲手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文韬武略,还要给他一世宠爱,佑他一生平安。

  那年的祁铭才七岁,他刚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弯小小的弓,弓柄上刻着他最喜欢的后羿射日的故事。讲这个故事的人是他最可亲的父王,还答应要亲手教他拉弓射下属于自己的第一只鸿雁。然而秋天还没来,他就只能唇色乌青地躺在这里了。闭着眼睛的皇子还会记得父王的承诺吗,能接受平时疼爱自己的父亲摇着头将自己舍弃吗?

  徐婵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夜。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身上,她只觉得万籁俱静。屋内的烛火一夜未熄,烛影摇曳,映衬着那人通宵达旦的纠结和愁苦。

  终于,她等到了他开门。嘎吱一声,像是梦破碎的嘲讽。他揽她入怀,轻轻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凑近了,用一种极为苦涩地声音哽咽道:“婵儿,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她一边摇头一边哭得歇斯底里,她不忍相信,这就是她等了一夜的结果。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他还活着,还有救。怎么就能放弃了呢?在绝望的边缘,她想起一个人。

  “娘娘为何觉得微臣能找到银环蛇?”柳之昂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好奇地问。

  “将军威名赫赫,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娘娘忘了,我刚败了不久,现如今可是个降——臣。”柳之昂把最后两字咬得极重。

  “将军投我大乾,共建离国,并非英雄末路,苟延残喘。是因为就在那日,贵夫人诞下了双生女。”徐婵看着他的眼睛,声泪俱下:“您知道自己先是一个父亲,才是一个臣子。而我今日之求,也先是一个母亲,再是一个贤妃。”

  柳之昂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了下来。两日之后,便真的带回了银环蛇。可是十四年如白驹过隙,当时生命垂危的二皇子已有了献王之衔,而柳家,一如当年,还背负着降臣之名。

  “罢了......朕知柳家与你有恩。”离王扶起了她,“那么多年了,还是你最懂得朕的心思。”鸠毒事件一过,离王用了加倍的宠爱来弥补对母子二人的歉疚,她也知进退,并未与离王生分。年少夫妻,一路不易,纵使有再多的牺牲和委屈,她也只能慢慢嚼碎了咽下去,然后云淡风轻,宠辱不惊,无怨亦无恨。只是柳家之恩,她从未敢忘记。

  “臣妾知道陛下心意,当知陛下的难处源于有情,陛下也是知恩图报之人,要不当年也不会下旨留下柳家那对双生女。”

  民间传说双生子原本是一个孩子,被妖魔附了体,幻化成人形,只为混淆视听。历朝历代,双生子都被喻之为不祥,但凡遇上,一男一女保男,两男两女皆是保长掐幼。乾国的老臣们纷纷上书,降臣之后是对双生女,兹事体大,留之不祥。

  离王找来钦天监徐莫询问,答曰:“柳家双生女出生那日,是我离国诞辰之喜。谓之不祥,岂不是我钦天监失察令陛下择凶日立国?五星从镇星聚奎,赤光满堂,国泰民安之象。是夜,并无彗星扫尾,绝无妖魔之祸。二女与国同生,杀之不妥。”离王大喜,当即下旨,柳家双生女二女皆留,并亲赐清莲簪和玉兰坠,令众人以此区分,不得再议。

  圣旨一到,柳家众人跪于主厅,柳夫人姜氏怀抱着长子,跪在柳之昂的身边。怀中的那个男孩约莫两三岁的年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跪倒一片的人,咿咿呀呀个不停,看样子很是兴奋。两个乳母抱着双生女跪在姜氏身后,两姐妹皆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传旨的孟公公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一丝悲凉,这赤血丹心的辰国大将军,终要因为这三个孩子,开始他辛酸苦楚的暗淡余生了。

  柳之昂谢恩起身相送,孟公公却补充了一句:“这清莲簪和玉兰坠是贤妃娘娘亲自督造的,她让小人托句话,祝两位千金平安喜乐。”柳之昂突然想到钦天监的名字——徐莫?联想到徐贤妃,终于明白这两姐弟是在报自己的救子之恩了。遂俯身行礼,“请公公代传,微臣柳之昂代二女谢过娘娘。”

  见离王不言语,徐贤妃上前走了两步,看着迎风飘扬的垂柳,缓缓道:“留人不住,

  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晏几道的《清平乐.留人不住》?看贤妃的表情倒不像是在念闺怨的词?”

  “臣妾不敢。”

  “朕许你说。”

  “陛下十四年前为何不对柳家赶尽杀绝?”

  “朕觉得柳之昂是个军事奇才,杀之可惜。”

  “陛下为何给了他辅国大将军的封号,又不重用此人?”

  “朕担心......朕不放心。”

  “可自臣妾十六岁嫁给陛下,就深知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性格。陛下不用他,是因为开始就没想留他。只是不曾想到,柳之昂千里迢迢带回了银环蛇,救了我儿。为彰明德,陛下当时不能杀他。”徐贤妃看着离王没有否定的意思,继续说道:“陛下后来不动他,是因为莫儿告诉您他是离筵的突破口。可是十四年了,时机还未到,您等不及了......”

  离王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他直视着徐贤妃明如秋水的眼睛,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了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婵儿,你要相信朕。若是当年我已找到了离筵秘笈,我一定会选我们的孩子呀。”

  他要她相信的是“朕”,要选孩子的却是“我”,这其中的差别,她比谁都清楚。

  “妾为君妇,当知君苦。”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湖边绿丝绦绦,杨柳依依。辨不明,柳之垂垂或欣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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