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匆匆离开大殿,背着手走在宽阔的宫道上,顿觉神清气爽。“孟全。”他话音还未落,孟公公就俯着身上前来,满脸的笑意。
“你觉得朕今日下的命令如何?”
“小人愚昧,这朝堂上的事实在是看不懂,不敢多言。”孟公公一向恭敬。
“你这个老滑头......朕难道还不懂你吗?”离王挑了挑眉毛,厉色道:“说与朕听听。”
“陛下知易大将军素来与柳将军不和,还是同意了他所提议的平乱之策,是想借易家之手打压柳家,柳家现在动不得,但陛下还是不想养虎为患,得适当的驯服着。”孟全小心翼翼地说着。
离王笑着打量了他一眼,说道:“说的没错,但还不够。朕需要驯服的可不只柳家。只要此事能圆满解决,无论谁打压了谁,都是朕愿意看到的结果。给他柳之昂一次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
孟全赶紧把身子俯得更低些,“陛下英明。”待离王从他身边径直走过,他才呼出了一口凉气,继续跟上前去,这下又不知是去皇后的未央宫还是贤妃的揽月殿了。
柳之昂和顾景仁一同归了家,进入柳府的书房,待遣散了众人,才开始谈话。声音断断续续,或犹疑,或叹息。七尺男儿战场厮杀只为报国,如今竟要带兵镇压百姓之乱,柳之昂一厢愤慨也只能与顾景仁道一二,他们都是旧人,都憧憬着辅助君上建立一个民心归附、百姓和乐的帝国。恰如今,离国的朝堂,非他们所想,亦非他们所愿。
“之昂兄,若是易家军不听你号令,凭你一人之力无法完成任务。”顾景仁的眉头深锁,表面上是在询问,实则只是简单的陈述。
柳之昂也没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怕的倒不是这个。景仁兄,你虽为文臣,早些年咱俩出使他国,战场的混乱你是见过的。渝州乃我辰国旧地,我柳之昂已背降臣之名,若是易家军趁乱鱼肉百姓,我又该处于何种境地?”
“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你的降臣之名。若是易家趁乱向你出手,舒扬怎么办!小如和小唯又当怎么办?”顾景仁激动得红了脸。
柳之昂低下头,喃喃道:“舒扬,舒扬......”
就在这时,顾骞乐嬉笑着推门走进来,“爹,我听下人说你一下朝就跟柳伯伯来了柳府,怎么不吩咐人告诉我一声呢?”话音还未落,就被屋里两人严肃的表情给怔住了。
作为顾景仁的独子,顾骞乐与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不同,生性豁达,不拘小节,幽默风趣的性子极讨人喜欢。
“柳伯伯,爹,消消气消消气,我真没听见你们刚在说什么,我保证,绝对没有!”说着举起一掌欲立誓,看着两人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又把手挪到了头顶,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兔子状,傻萌可爱十足。
顾景仁停了几秒,见柳之昂没说话,就帮他做了决定,“骞乐,去把小唯和小如叫来,我们一起有要事商议。”得到命令的顾骞乐一溜烟就跑了。
“仁兄,我们所谋之事又何必把孩子们牵扯进来。”柳之昂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
顾景仁闻声回头,一字一顿:“为了舒扬,谁都可以做棋子。”柳之昂一惊,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濒临绝望之际,顾景仁到他的营帐劝降。他未曾叙说几十年来的兄弟之义,唯独给他带来了两个消息:柳夫人姜氏诞下了双生女,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他老泪纵横,却不想因私愿毁了柳家祖祖辈辈的一世清名。却未曾想到,他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如雷贯耳。
顾景云和辰王的孩子还活着,他们有责任有义务陪着这个孩子复国!
那日,他也像这般,一字一顿,:“为了皇子,活下去!为了景云的孩子,活下去!”
顾景仁走后,他决定投降,走出营帐的时候,目光遍及陪他南征北战的玄甲兵。出发前的十万大军,如今不及千人。他们的目光盈盈,写满的是都是国破家亡的仇恨和明日不再的不忍。
今日,他抬头,看见的是唯伊和如伊盈盈的目光,在她们眼里,父亲做着神圣而伟大的事,却不曾想,这神圣和伟大是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光明。
他要踏出第一步了,他要复国!
等了整整十四年,顾景仁终于笑了。而他的身侧,顾骞乐正温柔地看着他,父亲多少年没这么发自肺腑地笑过了,此刻他的世界阳光明媚,看着眼睛里满是光亮的如伊,他觉得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柳之昂便只身前往易家的练兵场,与易达周全点兵之事。唯伊和如伊像往常一样起了床,开始盘算父亲交给她们的任务。不到一个时辰,哥哥柳舒扬今日便能到家的家书便呈了上来。
如伊一看到信立即欣喜若狂,抓住旁边倒茶的绿澜,开始一遍一遍地絮叨:“舒扬哥哥回来了,我的舒扬哥哥回来了!”绿澜惊恐地抓住她的手,她却用力甩掉,将手举过头顶,不停挥舞,一边唱一边叫:“舒扬哥哥回来了。”院子里闹够了,又朝门口跑去,想要冲上街去。
“站住!”姜云裳出现在门口,厉色道,“菊生,把二小姐绑了,送到我房里去。”任凭如伊如何朝她挤眉弄眼,她也没松口。
到了里屋,姜氏吩咐了丫鬟们出去,只剩母女三人。“母亲,这是父亲交给我的任务,一定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哥哥今日要回来,您拦我干什么?”
“装疯这样的招数你也用?柳家二小姐思兄深切致疯癫?今日之后怎么办,是否府里上下还得广寻良医,来治你的疯病?”
“那也不错啊......”如伊吐了吐舌头。
“胡闹!”姜氏转头看了看唯伊,“小唯,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唯伊看了一眼妹妹,“母亲别怨小如。此事我也知情,虽然小如的做法不是上上之策,但足够吸引别人眼球来关注这件事......”
姜氏摇了摇头,“你们是女儿家,年尾及笄,紧接着便会被指派婚事。你们不为自己着想,好歹想想你们的父亲,别到头来为了你们的终身大事懊悔.....”说着,拿着绣帕拭了拭泪,又恢复了往日的仪态,缓缓道:“去差人告诉鹤颐楼的老板,今晚叫个会做盐水鸡的厨子,上咱们府来,就说柳家大少爷今日回来,我们要备桌家宴。”
鹤颐楼是长安城内最热闹的酒楼,宾客众多,如此一来,柳舒扬今日归家的消息便成了酒后饭饱的谈资了。
如伊都能想到,他们会说,听说啊,柳家的长子去金陵为祖母祝寿,今日回来了,柳府要摆家宴呢;他们会问,十四年了柳家大将军还是不能踏出长安城半步吗?他们会说,陛下有恩,柳将军就要带兵平乱了......
如伊和唯伊佩服地看着母亲,全然忘了刚刚差点犯下的笑话。父亲总是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做,她确是那个一直帮他最多的人。
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后门出来,辘辘的车轮声和着达达的马蹄,音调里全是少女的焦急。唯伊伸手撩开了帘子,车马驶进集市,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正往面前的山竹上洒水。紫褐色的山竹皮有些干瘪,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居然让人有了些欣欣向荣的错觉。
唯伊想着舒扬哥哥最爱吃的便是这其貌不扬的山竹,便令人停了车。如伊会意,如法炮制地跟妇女拉起了家常,她的兄长最爱吃的水果便是它,而且今天他就要回来了。唯伊把盘子里的山竹都拿上了,悉数付了钱,摸了摸妇人怀中那个满脸疑惑的孩子,叮嘱她早些回家,下午日头大,孩子还太小。
妇人感激涕零,旁边的小摊小贩也不停地向这边眺望。唯伊和如伊没有过多停留,赶紧上了车。马车恢复了行驶,很快把喧嚣的市集甩在了后面,直奔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如伊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却见城门口仍是空荡荡的,来往的人极少,唯有站岗的士兵挺得笔直。
“舒扬哥哥怎么还没到啊?阿姊,我过去看看。”说完,还没等到唯伊回应,便急切地朝城门跑去。看着那个奔跑的背影,唯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在她内心深处,多么想舒扬哥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呀。她想象着把山竹放在舒扬哥哥的手上的样子,他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叫做惊喜的东西。他像她的春天,总是教会她美好的意义。
正想着,“吁......”一声尖锐的勒马之令划破耳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