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见我正说说笑笑着,突然就难过了,赶快询问起来。我于是一五一十地把稚吉下山来找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玄夜听到了稚吉被无疆打死,也分外地难过。又安慰我说:“阿锁,稚吉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望他早早投胎做人。”
我点点头,“稚吉一定会投胎到个好人家的。”
可是玄夜又皱起了眉头:“阿锁,你说的那个书生方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我刚刚给玄夜说了自己与方焕的相识经过,又说了自己如何一路护佑方焕上京赶考。牵带着玄夜也对方焕的事情上了心。
我点点头说:“方焕中了状元,如今已经是之江府督了。我现在正是住在他的府上。”顿了顿又说:“他待我,是极好的。”
是的,方焕待我是极好的。好吃食总是先留给我一份,好绸缎总是先拿给我做衣裳,好看的花也总先端给我戴,我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方府里最好的。虽然明里是个丫环的身份,可背地里,哪一个不把我当成千金小姐来看待。
是啊,我呼一口冬夜的凉气,除了方焕心里装着的是江/青荷,其他的事上,我挑不出他一点儿差错。
我就是这样眷着他,习惯了似的,无论他心里有我没我。
玄夜看我一脸认真的样子,捏捏我的手,说:“阿锁,只要你喜欢就好。如果你舍不得方公子,再呆些时日就是。”
我任玄夜把我的鬓发抿到耳后,傻傻地问:“玄夜,若你爱上了人间女子,会一直一直陪着她吗?”
玄夜点点头,“我会的,像你一样。”
我低低地将身子伏在树干上,突然觉得山间草木易凋,人间的岁月却这般长。
我们兄妹二人又低低地说了一会儿话,我想起来今晚跟踪的那个神秘人物夜砧,于是告诉玄夜最近之江府发生的生辰纲被劫之事,让他也多加小心。
玄夜却诧异地说:“生辰纲被劫?难道跟我前些日子在之江府外遇见的一件蹊跷事有关?”
我一听玄夜这里还有消息,便催他讲来。
玄夜说前些日子四处奔波找我,有一天傍晚正好在郊外休息,突然间一阵黑雾从眼前飘过,玄夜知道黑雾是有精灵作怪,于是悄悄跟着,居然发现是无疆父子带着人偷了一些皇家贡品。他们倒没有伤害一兵一卒,不过使了些煞气,便把物品都搬走了。
我赶忙问玄夜时间地点,竟跟薛冠说的分外吻合。冲口而出:“原来生辰纲是无疆劫的。那他跟夜砧是什么关系呢?”
玄夜奇怪地问:“夜砧是谁?”
我细细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特别提到夜砧身上那股不同凡响的气息。
玄夜疑惑地想了半天,说:“许是咱们见闻的少,天上地下,没听说过夜砧这么个人啊!难道是新出山的异类?”
我皱了皱眉:“这么强大的气息,就算是新出山的,也该有个名号吧!看他那个气势,也不像是个听人遣的啊?再说那夜砧说生辰纲是他劫的,听你这么说,动手的人又是无疆父子,难不成……难不成……”我又深想了一层,突然不敢说下去了。
玄夜的脸色也变了变,说:“难不成是无疆父子听了他的遣不成?”
他说完也倏地扎住了话头儿,我俩摒住呼吸,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意不言而喻。无疆一向号称魔界之王,方外诸山无不怕他三分,如今要是连他都听了别人的遣……那只能说,有比无疆更厉害的魔头出现了。
我的心倏地沉下去,夜砧,难道是比无疆还要厉害的魔头吗?
就在刚刚,我还言笑晏晏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了几句话呢。
想到这里,我脑子一昏,如果他是比无疆还嗜血的魔头,那我刚才岂不是就在刀尖上打了一来回?
无疆一见我就想喝我的狐狸血,要是换了夜砧,还不直接把我给宰了?
玄夜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郑重地说:“阿锁,咱们虽然不知道这夜砧的来历,但人间万物,各怀异能,咱们还是少惹他为妙。另外再加上无疆这个冤家对头,你以后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
我看玄夜这么紧张,心里也跟着有些紧张,为了缓缓气氛,我故作轻松地说:“我运气好,不会再让无疆抓到的。”
玄夜已经知道了我上次跟无疆决斗的事儿,不无担忧地说:“上次是你运气好,没想到无欢肯救你。可是蛇这个东西,向来亦正亦邪,虽然是他将你带下了山,也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可是以后可就说不准了。他爹又是大魔头,咱们不能不防。”
我眼前又浮现出无欢在他爹面前保护我的情景,心里有些酸痛,人要防着,畜生也要防着,到底谁对谁有真心呢!我说:“玄夜,稚吉的死,我是恨无欢不假,可是,这么恨他,也不觉得好过一点。”
玄夜安慰我说:“阿锁,不管是山里还是人间,总少不了厮杀争斗,无欢不救稚吉,也怪不得他。他肯放下身段来救你,也已经是极少数的了。”
我又想起我来到之江府时无欢来找我时说过的话,心想,是啊,我那样恶毒地咒骂他,他还肯这样对我,已经是极少数了。
可是,仇恨这东西,总是滋生的容易,泯灭的难。
我跟无欢,从同一条路下的山,如今,已经走到两岔里去了。
斗转星移,朔风阵阵,我与玄夜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只觉得天上地下宁静如厮,只听得到我们二人的心跳。
不管怎么样,哥哥总是跟我在一起的。我这样想着。竟然慢慢睡着了。
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玄夜将我推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玄夜还保持着我入睡前的姿势。可见他一直在守着我。我心里一热,问:“怎么啦?”
玄夜说:“天快亮了,阿锁,你该回方府了。不然方焕找不到你,会怀疑的。”
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出来一夜了,见了哥哥,高兴的几乎把什么都忘了。
我赶快整理一下鬓发,又拽拽衣服上的褶皱,问玄夜:“那你去哪里?”
玄夜笑望着我手忙脚乱样子,说:“我又不是姑娘家,餐风宿露惯了,你不用管我。”
我有些心疼哥哥,埋怨道:“怎么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我现在身上也没钱。晌午的时候,你到方府附近等我。我拿些银两给你。”
玄夜笑笑,说:“知道了。快回府吧。”
我才跳下大树,快速回了方府。
一路上,我都在想,回府,回府,我真个儿把方焕的府第当成自己在人间的家了。
借着黎明前的一阵朦胧,我穿花拂柳地回了方府,摸到自己的绣房躺下。四周静悄悄没有人声,我心里暗喜,心想,看这回还有谁敢大喊捉妖怪。
在榻上寐了半刻,天光放亮,听着府里渐渐有了早起的声音。我于是起了身,洗漱完去偏厅里用膳。迎头正遇见从东跨院里过来的方焕,他看我一眼,说:“阿锁起得好早啊!”
我看他衣冠楚楚,在晨曦里透着清爽气,于是含笑答道:“你公务繁忙,自然比不得我偷得闲空儿。”
他忽地笑了,说:“果然是偷得闲空儿!姑娘的闲空儿如今越发多了。”
我见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大概见我眼神迷茫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夜里没休息好?”
我一想昨夜之事,赶忙回答:“早早就睡了,想是睡多了的缘故,反而大清早犯起迷糊了。”
他朝我笑笑,说:“瞧你迷糊的,快吃饭吧。”
我见他如此关切,心里暖暖的,不觉多吃了一碗粥。
旁边添粥的丫环吃吃笑着,说:“姑娘今天胃口真好!”
贪上个吃货的名号可没什么好光荣的,我偷偷地从碗后观察方焕的脸色,看他有没有嫌弃我太能吃。谁知他却道貌岸然,仿佛没听见似的。
用完早饭,方焕说:“阿锁,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除了隐了身形,方焕的书房现在早已经不是我随意进出的地方了,我看他今天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纳闷儿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进了房,他掩了门。坐在椅子瞧着我,也不说话,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怎么啦?我身上长刺了不成?”
他又忽地笑了,说:“刺倒是没长,阿锁这么漂亮的姑娘,又不是刺猬。”
这是方焕第一次夸我漂亮,虽然夸的不伦不类,但我听了还是甜滋滋的。
他见我笑了,又说:“阿锁,你跟了我也时间不短了吧?”
我不明白他今日为何想起来问这些,却也认真答道:“春天时遇见你,到现下里进了冬月,已经半年多了。”
方焕神色迷惘着,仿佛也在回忆,说:“是啊,已经半年多了。”又问我:“阿锁,我待你如何?”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答道:“你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说:“阿锁,你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我方哥哥了。”
我僵了一下,是的,自从他中了状元之后,我再也没有唤过他方哥哥了。因为在我的心里,已经不满足于再把他当做哥哥。
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了悟地说:“对啊,你是有哥哥的,当然不便再叫我哥哥了。”
我想起刚刚重逢的玄夜,又想起那曾假扮我哥哥的稚吉,没有接他的话。
方焕又自言自语道:“阿锁,你有哥哥,也有外祖,如今跟我在之江住了这么长的日子,希望我没有怠慢你才好!”
我这才想起来,我这么孤身一人地跟着他,早就忘记了自己以前编排过的那些人间亲戚。可是也不知道这个当儿口拿些什么理由搪塞,便只好低头不语。心想,难不成方焕要赶我走不成?
可是方焕并没有赶我走,也没有怀疑我什么。他说:“阿锁,我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记得你说要跟我做亲人。”
我点点头,说:“是的,阿锁说过的话,自然记得。”我是这人间异数,万丈红尘,也只有方焕一个可称得上是亲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