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我还有些恍恍忽忽,觉得犹在梦里。方焕的事情就这么容易办成了。我终于相信世上的事都是一报还一报,多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
我掂掂沉甸甸的银子,心想,如果方焕真中得了前三甲,少不了四处打赏,这些银子,刚好给他留用。
稚吉却说:“阿锁,你为方焕做的太多了。他要是真中了状元,恐怕早就想不起来我们了。”
我笑,“怎么会呢?稚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天我们有了钱,我请你尝尝京城里的好吃食。”
突然旁边有人接话道:“光记得请兔子,怎么就不记得请我一起尝尝京里的好吃食。”
我被唬得不轻,赶紧回过头去,心想,怎么到了这人间,出其不意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这又是碰上谁了呢?
这一眼望去,我立马满面春风:“大叔,是您哪!您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当然比你们三个到得早。小阿锁,还楞着干什么?你到底是请不请哪?”这大爷黑着脸,可不正是五岳神君么。
“请请请,那是一定的。”我还左右盼着,不知道这位大神什么时候来,没想到他老人家早就悄然无声地到了。
稚吉上前请安的当儿,我问神君:“您是不是为方焕的事来的啊?”
神君说:“那当然了。”
我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知道我这几日为了方焕的事想破了脑袋。”
神君摸摸我的脑袋,说:“这脑袋不还好好长着吗?我看你丫头聪明着哪,这么快就把欧阳静搞定了啊!”
我如梦初醒,“啊,神君,您都知道啊!你既然都知道了,干吗还让我们这么费劲拔力的,你早早打个招呼还不成了吗?”
神君说:“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路子,咱们各显神通呗。再说了,你要是不自己出力,谁会给你送银子花啊?别说了,赶紧带我吃一顿去吧!我已经几百年没食过人间烟火了。”
我瞧他这样馋样儿,哪像什么神君,分明就是一饿鬼。
果然,他接下来一口气吃了我十两银子。完了还抹抹嘴说:“阿锁,同样的饭菜,再给我打包一桌。别忘了再来坛好酒。”
我捂着钱袋子,欲哭无泪。
突然想起那日黄鼠狼精告诉我的一通话,赶快原样学给了神君大叔听。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些天,我倒是也觉出了一些异样,不过京城又不是我的地盘儿,我也没必要在这里打探查访,免得妨碍别人的公务。你们俩机灵点就是,真碰上难处报我的名号就行。”
唉,跟他说了也是白说,神仙们打起官腔来,比人类冠冕堂皇多了。
晚些的时候去瞧方焕,却听店小二说方公子被某位大人请去,现在还没回来,还说,现在方公子可是大红人,别的公子到处投名贴,只有方公子,是人家拿着名贴来请他。
我笑笑,看来,不管是我出的力,还是神君大叔出的力,总算是开花结果了。
第三天太阳刚冒出头,我就跟稚吉早早守在了贡院外等待金榜张贴出来。
树上的鸟儿喳喳叫,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贡院门口的紫叶梅挑着灯笼样的花朵,叫人看了喜气洋洋。终于等到官差擎了金榜张贴出来,我一眼就看到那几个字赫然其上:第一名方焕。
我乐得原地跳起来,转身抱住稚吉,高兴地大叫:“方焕中了,方焕中了,方焕中了头名状元。他知道了还不得乐疯才怪。”
稚吉也傻傻地笑:“阿锁,我看是你乐疯了才是。”
我赶快往客栈跑,边跑边说:“稚吉,我得赶快去告诉方焕这个好消息。”
赶到客栈的时候,我才知道根本不需要我来告诉了,中状元这么大的喜事,早有官差奉了皇命来报喜了,满城里的老百姓都围着来看热闹,我跟稚吉使劲力气都没有从人堆里挤进去。
忽然有官差出来哄看热闹的老百姓,说:“去去去,待会儿新状元换完吉服,还要去紫禁城骑马,想看热闹的到外面等着去。”
我一听方焕还要在紫禁城骑马,也赶快和稚吉跑出去,心想,这方焕穿上状元服会是个什么样子?他呀,骑上那高头大马,一定相当神气吧!我这样想着,嘴角像八月的蜜桃,甜得都裂了嘴。
我跟稚吉拥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都在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前挤。我骄傲地想,他们都是来看我的方焕的。
突然又觉得心里一热,我的方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当他是方哥哥,而当成我的方焕了呢?
有人喊:“来啦,来啦,新状元骑马过来啦,快看呀快看呀!”
有人说:“好俊的状元郎哟!”
还有人说:“好威风的状元郎哟!”
耳朵里灌满各种各样的声音,我踮起脚尖,连术法都想不起来用,就这样被别人挤着撞着,却使劲伸长了脖子朝前望去。
方焕终于骑着高头大马来了。
春天明媚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身上的状元吉服上,红彤彤的跟一团火焰似的,吉服上的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眼睁不开;那蟒袍玉带,象征着皇家威严,额冠压着乌黑的头发,胸前系着一大朵红绸子结成的绢花,映得红光满面,仿佛玉面上涂了丹朱;他跨在雪白的骏马上,喜气洋洋地笑着,笑得连帽翅都不停地扇动着,他冲着周围的百姓拱手,嘴角的笑比四月的春花还要开得盛。他骑马经过我身边时,我大声地喊:“方焕,方焕……”
可他一点儿也听不见。
一点儿也听不见。
他骑着高头大马,他笑得洋洋得意,他穿着蟒袍玉带,他举手投足全是状元气派……
可他就是听不见我在喊他。
我突然就觉得周围一片喧腾仿佛无声,阳光下方焕的大红衣裳分外刺眼,我的眼睛无法睁开。我伸手捂了一下,从指缝里往外看,他已经走远了。
呵!
他的马这么高,围着他的老百姓这么多,他得了状元,我该比谁都欢喜;可不知怎么,此时此刻,我忽然倍感寥落。
我闷闷不乐地想,方焕,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中了状元,我反而觉得你离我远了呢。
稚吉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说:“阿锁,要不我们回山吧!”
“不回,我就是不回。”我突然大声说。
我一下子心烦意乱。我搞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
稚吉见我猛地发了火,赶快闭了嘴。
我揉揉眼睛,说:“就算走,也得给方焕打个招呼吧。”
也许,我真的该回山了。
第二日,我跟稚吉去客栈找方焕,才知道新状元游行完当晚就住进了状元府,哪里还会回这样的小地方。
于是我又跟稚吉找到状元府,经人层层通报后才得以进去。我心里不痛快,什么时候我找方焕都得层层通报了?想想在秋水村的时候,他家里有几只蚂蚁我都清清楚楚。
过了几个院落,才到了正厅,方焕正坐在那里等我们,见我们来到,站起身来:“阿锁,稚吉,你们来了。也想着给你报个喜讯,可不知道你外祖家在哪里。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
我听着这不冷不热的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跟稚吉一起向他道了喜,坐下后,却觉得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结果一句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想说的,不外乎是:方焕,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方焕,以后你的画可就值大钱了!方焕,我们以后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了!方焕,以后谁还敢来欺负我们!
可是,这些话还用说吗?看看现在方焕的这副神态,可不就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谁还敢欺负他,他的画还不一拿出来就有人抢着要啊!
我坐在那里不言语。稚吉找了话说:“外祖那边招呼了一下,我们就赶来等公子的好消息了,昨个儿见了您在紫禁城骑马,真是威风!”
方焕哈哈大笑,拱手道:“皇恩浩荡,是我等的荣幸。”
稚吉陪着笑笑,又问:“不知道公子现在是哪位大人的门生?”
方焕掸掸身上的衣裳,明明一个褶子都没有,不知道他在掸些什么。他说:“我现在哪位大人的门生都不是。”见稚吉表示惊讶,又道:“你们那日离开后,我就时来运转了,好几位大人都争着要与我结交,不过,我觉得礼部的欧阳大人最合我脾气,待人也最和蔼。”
什么意思啊?我们一离开,你就时来运转了,好像我们跟在你身边给你添晦气似的。再说了,那些大人争着与你结交,你以为是你的本事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盼着他出人头地,但一见他这副得意样,心里却莫名的不畅快。
一会儿下人端了金盘过来,我一看,全是些衣裳绸缎,金珠古玩之类的东西。他挥挥手说:“阿锁,这些都是送你的。”又指指我身上的衣裳说:“以后就不要穿这样的衣裳啦!”
我看看自己身上,奇怪地说:“我这衣裳也不差啊!”明明也是进京后才置办的新衣裳嘛。
方焕嘴角挑着笑笑,说:“放到从前是不差,不过现在嘛……”他环视了一下他的状元府,道:“你们好歹也是状元府的贵客啦!也该改改行头啦!”
我看着这府里雕金刻银,锦绣成堆,成群的仆役忙来忙去,现在的方焕,已经不再是秋水村的方焕啦,他是这座状元府的主人,正在放下身段招待我们这些客人。
我心里升起一些不耐烦,说:“算了,方焕,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
他惊讶地看着我,说:“阿锁,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我送你些东西是应该的。再说,我不是说过吗?等我中了状元,送你一套最漂亮的衣裳。”
我说:“谢谢你了,我觉得自己身上这身,就挺好。”
忽然三个人陷入僵局,不知道接下来说点什么才能打破这尴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