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公馆的办公室只是霍展鲲休假时偶尔处理事情的地方,所以也没像军部大楼把守得那样严,门口只有两个人站岗,还没有钟师长办公室门口站的人多,可是走进去,冷硬严谨的色调扑面而来,墙上高挂的“励精图治”、三千里锦绣江山图、黑色烤漆桌面上的电话、银制的墨盒、衣架子上挂下来的军装、棕色的皮枪套,每一样看在眼里都是凛冽迫人的,这整个房间都是凛冽迫人的!
雪落屏住气站在门口,他仿佛没见到她进来一般自顾自地批阅着什么东西,后来又讲电话,似乎那头的人办错了事,讲着讲着他又对着电话骂,最后终于将那电话一甩,眼睛瞪向了她,脸上犹带怒意:
“过来!”
是那命令人命令惯了的口气,但怎么说她也算是他嫂子呀!她心中恨恨的,可是到底不敢和他倔,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他从铁盒里抽了雪茄出来,掸了一掸,打火点上了,他靠在椅背上吞吐一口烟气,手上的打火机“啪”地甩在桌子上!
她心里一抖,鼓着勇气去看他烟雾后面的眼睛,他也睨着她,雾霭沉沉里板脸不语!
她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你找我干什么快说,不管你是什么大帅还是督军我都是你嫂子,叔嫂单独相处于理不和,你——”
“嫂子?”他冷笑一声,眉挑起来打断她,“钟雪落,你不要在我面前摆这个架子!我说过,你懂规矩知本分,好好伺候我哥,我人前会敬你三分,可是如果你不识抬举,霍家大少奶奶的头衔保不了你!这才几个月,你居然给我忘得一干二净!霍公馆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来放肆吗?”
“我怎么放肆了,我知道冯姨妈她们会说我很多坏话,可是她们有证据吗,你去问问你哥哥我欺负过他吗?今天的事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冯姨妈和冯茉儿在作弄展谦,难道你都不知道她们是阳奉阴违的人吗?”她一半谎话一半真话,可是看他那嘴角斜起的模样定也是全盘不信的!
“原来霍展鲲也是个糊涂的——”她咬牙低语,他脸色一变,突然立起,隔着桌子一把扯住她的衣领,笑得切齿寒冷:
“我糊涂,你的意思是你被冤枉克┩髂悖衣瑁糠胲远炕故俏掖蟾纾恐友┞洌灰晕也恢滥隳切┬“严罚鹚到裉烀辉┩髂悖褪窃┩髁四隳阋驳酶沂茏牛∥液屠咸灰谎换崮媚忝挥邪旆ǎ热荒愦Υi拢诱饣艄堇镒〉锰娣耍窍衷诼砩细夜觯龅匠つィ鹊轿掖蟾缛6烫阍倩乩春认簿疲
他真的是雷厉风行,什么也不多说便要赶了她去!她上午还是霍公馆里养尊处优的大少奶奶,下午立刻被扫地出门,直接送到了去长宁的火车上,坐小汽车出霍公馆的时候她看到冯茉儿母女俩立在大门口笑得花枝乱颤,她在她们身后搜寻了很久,没有看到那个温润如浅色夜空般的影子,她牙咬起来,一回转头,终究没能忍住,那眼泪扑簌簌便滚了下来!
她曾经想了无数遍要逃出这大铁门去,可是真正出来的这一刻却掉下泪来!和所有人对着干的时候,被他们冤枉的时候,甚至对着霍展鲲的时候,她倔、她气、她怕,但是都不会鼻酸落泪,只有那猪头是非不分误会她,沉下脸瞪她,让她别闹,她被人欺负了,送走了也不来见她一面,只有这时候……
他还在恼着她吧,等他不恼了她也不回来了,等他娶什么二姨太太了,她更是死也不来了!那个傻瓜,又听不到又说不出的,哪个二姨太太会喜欢他?让那些姨太太欺负他去吧,天天让他喝残汤剩水,天天打着骂着,将来红杏出墙给他带绿帽子,反正她是不用再对着他这残废了,不用天天掰着手指盼望钟师长来她便已经逃出那狼窝了,真是高兴也来不及呢,真是高兴……
她努力咧嘴去笑,于是那眼泪都争先恐后地往嘴里钻,又苦又涩的,她又连忙伸手去抹,在抹去一波一波又至的短短间隙里,她无意间瞥到车前面的后视镜,竟然也有一双眼睛透过那镜子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猛吃一惊,想要低头的,却又突然磨牙——都这一刻了她还怕他那么多干什么!
她对着那后视镜瞪眼,镜子里那女人是非常丑陋吓人的,头发凌乱,满脸乌花,圆滚滚地瞪着一双眼睛,间或还抽泣一下,如同疯妇一般,看得那凌厉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了,她恨恨地想,看吧看吧,连嫂子也敢赶走,吓死你这大逆不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