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昌府
正德十四年十月初八,圣入南昌……
王守仁手拄着一根竹竿率众文武站在城门看着远处烟尘滚滚……
老王深知自己与杨和廷已然尽力,能将朱厚照请到南昌就已经耗尽了心力。
大军行至,一顶黄罗大轿落在王守仁近前,轿帘一挑,朱厚照跨步走出轿门……
城门口众文武倒身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老朱和蔼一笑,摆手说道:“重卿家平身……”
王守仁以棍驻地,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个魁梧的中年人……
岁月斑驳,两人再次相见,都已不似少年……
朱厚照身材发福,魁梧的身形配上一身金甲圣冠浩然一副英武姿色,而再看王守仁已然瘦弱萧条好似垂垂暮年,虽然两人年纪相仿,面相却如隔代一般……
朱厚照跨步上前走到王守仁近前,一手搭在王守仁肩膀上淡淡一笑说道:“伯安,当年杭州一别,十几年未见,朕思念之切。”
王守仁微微欠身,低声说道:“臣……谢过陛下关切之恩。”
朱厚照仰天大笑到:“有伯安在此,朕心安以!”
说罢,双手倒背,大步走进南昌府。
江彬上前,附到朱厚照耳边说道:“陛下舟车劳顿,臣先安排寝宫休息,然后再擒拿叛贼。”
“不必!”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王守仁,抬手说道:“朕现在就要去较军场擒拿叛逆!”、
“臣,遵旨!”
王守仁心中无奈,带着朱厚照众人来到较军场。
偌大的较军场站着比王守仁还要无奈的朱宸濠……
本王可是要在大明朝翻天覆地,登上帝王之位的男人,想不到今天居然变成了朱厚照过家家的主角。
堂堂武烈之后,励精图治十年,居然败给如此荒唐的帝王,沦落到这步田地,宁王恨不得吐一口老血死在当场。
闹剧开始,官兵们上前给朱宸濠解开绳索,宁王大人刚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被四五个大汉按在了地上……
朱宸濠吐了两口灌在嘴里的泥土,一抬头便看到他可爱的侄子,天子朱厚照一张得意洋洋的大脸,耳边传来老朱威吓的声音:“大胆叛王,今日败于朕手你可服气!”
服气……
我有你这么一个出息的侄子我才是真服气!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这下皇帝大人总该回去了吧……
想都别想!
朱厚照先生好不容易逃出了紫禁城,脱离了朝堂里那些老东西的唠唠叨叨,一定要在外面玩够本才能离开。
当然,这其中也有江彬不断的进言劝阻,老朱更是坚定了要在江西过大年的决心。
玩归玩,闹归闹,你这么干就有点过分了。
与朱厚照同来的文武顿时炸了锅,以杨和廷为首,文官集团展开了连绵不绝的劝谏之战。
陛下出宫已久,如朝中公务何?
如太后何?
如天下百姓何!?
“放肆!”
老朱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到现在也忍无可忍。
你们这帮老东西从京城管我管到江西,难不成都是我爹我娘?
我是天子,我之意,何人敢逆!
斥责……
群臣起谏……
杖责……
群臣复起!
这帮大臣将明代文人的风骨发挥到了极致,屡败屡战,坚忍不拔。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却始终不见王守仁的身影。
按理说,这种打嘴仗的活动,老王应该是义不容辞,但此时的王守仁却选择的沉默。
王守仁太疲惫了,连年的征战不但摧垮了他的身体也消磨了他全部的精力,他以无力在与这个顽童一般的中年人再做争执。
同时,王守仁也清楚,此时的朱厚照绝不会退。
亲政十几年的老朱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他清楚自己有绝对的权利,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所做的决定无人可以动摇。
即使是自己,也无济于事。
风波越闹越大……
就在百官与帝王拉扯了十几天后,朱厚照找到了王守仁府宅。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着帝王的装束,而是穿着一身便装,身边只带着韩彬江彬两名侍从,步行来到老王的家门口。
清冷的院门口,只有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再扫着门口的落叶。
朱厚照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位年轻人,微微一笑说道:“你是铁灵吧?”
铁灵正挥着扫帚,听到有人叫他,一回头正看到朱厚照的笑脸,赶紧下跪说道:“草……草民,参……参见陛下!”
“哈哈……”
朱厚照笑着看了看左右的江彬韩彬说道:“当年的懵懂少年如今依然长大,我等又怎能不老呢?”
笑罢,抬手让铁灵平身说道:“王守仁何在?”
铁灵低着头说道:“回陛下,恩……恩……王大人……在屋里休息……”
朱厚照拦下要去通报的铁灵,跨步走进了宅子。
一进门,药味扑鼻。
朱厚照用手遮住鼻子,抬头观看,一名妇人正在火炉旁煎药。
老朱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说道:“于少卿?”
少卿一手拿着药碗,回头一看朱厚照站在门口,吓得一松手药碗落地摔成两半……
朱厚照摆了摆手说道:“当年玉青山上何其英武,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胆怯呢?”
少卿跪在地上没有回话……
里屋门帘一挑,王守仁手扶门框走出来说道:“少卿……怎么……”
话没说完,正与朱厚照打了个正脸……
老王脸上惊愕了片刻,马上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王守仁与于少卿,摆手示意二人平身,一边往里屋走嘴里边念叨着:“金銮殿上不见客,豹房夜夜起笙歌,八虎围山惑蛟龙,权奸一位刘字头。
王守仁缓缓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想不到陛下还记得……”
朱厚照忽然回过身来,盯着王守仁嘴角微微一翘说道:“好一句八虎围山惑蛟龙!”
王守仁整整上衣答道:“我倒想知道,这句‘八虎困蛟龙’有何意味?”
朱厚照朗声一笑说道:“这山海经中……有……有什么来着?”
王守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臣老了,这有什么典故我也记不清了……”
说着,赶紧拉来一把椅子请朱厚照坐下,吩咐于少卿备茶……
朱厚照撩衣坐下点头让王守仁也就坐说道:“朕这个天子,当真有爱卿所言如此不堪么?”
一句话,在场之人全都紧张起来……
老朱这么说难不成是要翻旧账?
王守仁却淡淡一笑说道:“天子德以爱众,已是万民之福,然而‘八虎’之故才是结症所在。”
“哦?”
朱厚照挑了挑眉毛说道:“刘瑾早已死去多年,难不成伯安所说另有其人?”
王守仁向前探了探身子,眼神扫过朱厚照身后的江彬低声说道:“以陛下之明,天下黑白本就能看的清楚,又何须问我?”
“大……”
江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姓王的明着暗着骂我王八蛋,决不能留!
一句放肆还没出口,却被朱厚照一眼瞪得缩了回去。
朱厚照叹了口气说道:“依你之言,我是不是应该听从百官之谏,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