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
一介莽夫,蠢货,笨蛋!
你既然不懂这为官之道,又为何要混入着浑浊的官场之中……
十六年前,冬至,安南天庐岭。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挤在一个潮湿的山洞之中,拼命的睁大双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犬吠,紧急着是人喊马嘶之声。
靠近洞口的红脸少年全身抖如筛糠,双手拼命的扣着岩石以防自己叫出声来。而他身后的一个黑脸少年,则面沉似水,慢慢从身后摸出一把短刀。
人声更近,是呜呜啦啦的安南方言。
从语气上听,这队人马的领头人似乎很生气,口中不住的斥责着。跟班们唯唯诺诺,一边回应着,一边用手中的刀枪拨打着周围的枯草。
“韩彬……”
那个黑脸的少年叫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手札交给红脸少年压着嗓子说道:“他们这么搜索,不久便会找到你我,为今之计只有我全力引开这帮人,你务必将这封信件交给朱能将军。”
“铁铉,你……”
不等韩彬回话,铁铉突如一只猛虎一般冲出山洞,挥刀便砍死了身旁的一名安南士兵。
这队安南士兵顿时炸了窝。嘴里呼喝着各种声音,举刀枪便朝着铁铉扑了过来。
铁铉紧跑几步冲到一个高坡上,指着这群安南兵破口大骂到:“你们这种土著愚民,敢欺我大明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来来来,有一个算一个,小爷我今天收庄包圆!”
说话间,铁铉挥刀大战群寇,而韩彬则趁着这个空隙,朝着大明的军营一路狂奔,只听的身后喊杀声越来越模糊,直至声音消失在身后的山涧里。
韩彬狂奔了二十里地,终于跑回了平远大将军朱能的军帐,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朱能。
朱能展开信件一看,上面不但有安南军布防的地图,还有军粮补寄所在。
平远将军大喜,连夜集结人马奇袭安南军的粮仓,一举切断安南大军的粮道,使得安南军队再无实力与大明一战,只能投降归顺。
此次大捷,韩彬立下首功一件,连升三级,朱能还专门设宴为他庆功。
酒席宴前,韩彬几次想提起铁铉,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都被他咽了回去。若此事有了铁铉,那自己到手的功名利禄岂不是都变成了浮云。
韩彬喝下一杯酒,将眼眶映的通红。
庆功宴一直开到深夜,韩彬喝了不少酒,眼神都有些糜烂。他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出大帐,看着西北方向的大山一语不发,心中一股炽热翻滚,仿佛是铁铉舞着短刀在自己的腹中厮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韩彬右手握着营旗,狠狠地咬了咬牙。
突然间,从西北山沟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影。守营的军兵最先发觉,提枪喊道:“什么人!”
那人影摇晃了两下,“噗”的一声趴倒在地。
韩彬发觉不对,赶紧紧走几步冲到营门口,一看趴在地上那个人,正是铁铉。
此时的铁铉趴在地上跟个血葫芦一样,身上一道道伤口已经结痂,手中还紧紧的握着那把短刀,脸上依旧是一副要跟人玩命的表情。
韩彬赶紧让军兵将铁铉抬回自己的营中,找来军医大夫为他调养伤口。
铁铉身上伤口虽多,却都不致命,军医给他上了一些金疮止血的药就离去了,营帐中只剩下韩彬和铁铉。
伤口虽多,却不致命……
韩彬口中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血丝也慢慢充斥了眼眶。
既然伤口这么多,我再给他添上一道致命伤别人也应该不会说什么。
自古功名利禄没有让人的,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爬的更高!
韩彬慢慢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一步一颤的走到铁铉床边,举手刚要刺却听到铁铉口中喃喃的在说着什么话:“韩彬……快走……你家里还有妻儿……还有老母……”
匕首悬在空中晃了几晃,“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韩彬双手扶着床沿苦苦一笑说道:“真是蠢人……”
铁铉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没有向上面报功。
韩彬曾经几次旁敲侧击的问他,铁铉都说:“为国家处理报效乃是男儿本色,并没有什么功不功的。”
就这样,韩彬通过几次功勋一路高升,终于混到了锦衣卫掌印史的位置,而铁铉却依旧是一名军中小吏。
两人虽然不在一起共事,但韩彬脑海却总是回想起在安南天庐岭的那一幕。于是韩彬向朱厚照保本,求任用铁铉为锦衣卫副统领,与自己同掌西厂。
铁铉到任后,韩彬曾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为官之道,在于低身俯首,揣摩上意,切不可过于刚猛,以小犯上。
但是铁铉性耿直,不畏直言,为此得罪了不少权贵。终于,他上书刘瑾二十五条罪状,把刘瑾骂了个狗血淋头,刘瑾一怒之下,下令诛杀铁铉全家,凡是跟铁家有一点关系的全部斩尽诛绝。
铁家吵架斩首的那一夜,韩彬独自躲在西厂内府,就如同当年的天庐岭一般,手捏土石,全身戾抖,一语皆无。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抬头再看月色,依旧微红,并未朦胧。
人言我韩彬勇猛,无所畏惧。然而当面对真正的强权时,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