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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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见众人堵在隘口外吵吵嚷嚷,微感不悦,不由轻喝道:"或有烦难,当思对策,似这般无谓口舌,却有何用?!"
奢比闻言,不由一声冷嗤:"思什么对策?他们不过是想让人代为出头罢了!"
落尘不解。
正待追问,身后一干已经尾随而至。
恰时,隘口处的屏障上流波一转,那头异兽隔着浮光又见朦朦胧胧昙花一现。
猊首虎躯,通体皮毛如雪,上覆斑纹,正瞪着一双琉璃大眼匍匐于地,静静地看着这边。其尾蓬松且长,兜过半边身子轻衔口中,尚且有余,浑似傍了一条拂尘在侧。
比起各种面目狰狞的凶兽,此兽情状其实更类憨萌,并不似恶物。
红泥忍不住讥诮众人道:"不过一只大猫,竟将尔等吓成这样?"说着,便大剌剌地朝隘口前靠了过去。
落尘尚未觉出此举莽撞,不曾出言阻拦。
然,却见堵在隘口附近的道人们,一个个竟忽然主动放弃了同奢比的纠缠,推推搡搡地连番后退,做出了避让姿态。
紧随在后的夷坚老道,亦起一声断喝:"不可妄动!"当下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红泥,"此是驺虞,乃仁义之兽,伤不得!"
红泥偏过头来,满脸无辜地看向老道。
他也没有喊打喊杀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无辜之中,兼带幽怨。
况,按照亲疏远近论,道长你不是应当紧张他才对么?怎地反倒护起一头才打照面的异兽来了?!
"本大仙..."
才刚吐口仨字,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一股疾来的气韵堵住了口鼻。
隘口那头忽起威压,渗透屏障而出,形同噎风。不仅压迫得人口鼻难开,连带着整个人也被顶得脚下滞涩,举步维艰起来。
未几,不必夷坚再行拖拽拉扯,红泥便被逼得自动放弃逆行,和周遭众人一样,退了下来。
退至威压圈外,耳边传来顺的一声低语轻叹:"瞧那异兽形似山中雪豹,衔尾应属紧张之举,你不该此时上去招惹它的。"
红泥无语,暗自翻了个白眼。
虽见威压来袭,但那异兽似乎无意伤人。逼得隘口附近尽数撤离后,便又安静了下来。
落尘方才一度战备,以为终是免不了一场干戈。见那异兽并未扑来,遂又稍安。
想着前言,忍不住问夷坚:"道长识得此兽?缘何言出'伤不得';?"
前行受阻,若是那异兽始终堵着隘口不肯偏离,又轰赶无效的话,只怕最后难免武力驱逐。如此,谁又敢保证,一定对其毫发无伤?
若言伤它不得,莫不是,伤了自家才好?
亦或,就这么一直干耗着,等它何时高兴了,何时自己离开?
夷坚道:"此兽不践草木、不欺生灵,非自死鸟兽而不食,且与龙凤龟麟共寓五常,实为仁义象征,伤它不得。
俗世征战,凡举驺虞旗,必表解兵停戈之意,亦不能再作讨伐。我等修仙问道,当怀悲悯,又焉能比那疆场杀伐之人更不如?
况,此处遇上它,恐怕更非寻常。若是只为一时行路便利就要硬伤了它,焉知招来何等反噬?轻则折损修为,重则打回来路,岂非同那登天之念事与愿违?冒失不得的。"
落尘恍悟。
原来那些道人堵着奢比,是因昔日红尘教化下的纲常之念,恐怕自己动手有违天和、招来反噬,故想逼迫他人代为出头和受过啊!
不由心下一阵无奈喟叹。
叹完,又问夷坚:"道长可有法子解此困顿?"
硬来不行,软来...他倒是在阿喜、阿乐身上练就了几招哄逗瑞兽的招数,只不知换了别家是否还能奏效。况,但瞧方才的情形,红泥并未流露恶意便被逼退了下来,对方显是不肯容人近身的,遑论拍哄逗弄?
"你去。"
夷坚老道尚无回应,却听卜邑暗中横插一语,忽然轻轻丢过来两个字。语色平淡无波,口气却又十分毋庸置疑,弄得落尘一时恍若幻听。
"嗯?"晃神一下,落尘带着不解看向卜邑。
换个情形点他的名,倒也无谓,不过是身先士卒,出头与谁鏖战一场罢了。可是眼下...您方才难道没有听见道长的话么?既是伤那异兽不得,换了他去又能如何?
就算无惧自身反噬,总也要顾忌众人一二。万一激怒了异兽,焉能确保不会殃及周遭?他可并没有想好什么万全之策。
卜邑见他不言不动地看着自己,遂又补上一句:"亮剑以示,倘若背后无人,此兽必会退让。倘若有人,你且只管报上自家来历便是。"
啥?
让他仗剑刷脸?
落尘面露犹疑:"这——"听上去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建议。
本就恐怕激怒异兽,你还让他当场亮剑?
况,这一路过来,因剑而起的麻烦倒是遇着了不少,指着它亮相便能开道的却未尝能有几何,你确定必定奏效?只怕惹得对方当场炸毛,立时发威,可能性更高。
再提什么身家来历...您自个儿当初听他报上太微庭仨字时,又是什么反应?
卜邑见他仍旧踟躇不动,不由眉头一蹙:"有我在你身后,怕什么?速去!"
落尘见他面色生寒,暗道,既是这般态度坚决,只怕是推脱不成了。罢了,众人滞涩在此,最后总要有人出头才是,我且上前试上一试也无妨。至于具体如何应对,且行且看吧。
于是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应下了卜邑。
这便举步出列,朝着隘口抬脚而去。
夷坚等人见他忽然擅自行动,连忙喝阻。
落尘只得安抚道:"莫怕,我且上前交涉看看,并不会轻举妄动。"
几人急道:"方才的情形如何都见了,那驺虞叫人近身尚且不肯,却又该如何同它交涉?"
魖怪则道:"不若我替你去吧。"好赖他也比主子多通些鸟兽之言,没准儿真能同对方商谈商谈也不一定。
七嘴八舌中,卜邑又于暗中催促道:"别磨蹭了,亮剑,速去!"
落尘见他又提亮剑,暗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强调,莫非认定了此举果然奏效?想想这位的出身和资历,犹豫一下,便唤了金剑在手。
见了此举,不仅是夷坚等人,就连旁观的半仙丛中,亦跟着一起炸了锅。
"慢些,慢些!容我等退远些!"
"使不得,使不得!那驺虞当真伤不得的!"
"既言交涉,亮什么兵器?吓着它,伤的可是你!"
落尘无心计较众人的态度不一,只朝同伴安抚道:"持剑在手,只是为防万一,我不会轻易动手的。想它也是一介灵兽,来人有无敌意,又该如何应对,理当自有衡量。你们莫担心,且在这里耐心等着便是。"
随即拨开拦阻,又婉拒了同行好意,然后便不再理会身后嘈杂,朝隘口处摸了过去。
行至半途,果然又觉威压逼来。
落尘不由一滞。
然,正待开口,却觉威压忽然又莫名地回还自去,立地退散了。
不由暗忖,难道此兽当真识得剑上气息,将其认作了天王佩剑,并愿意主动臣服?
这便重新放开步子,朝前直面而去。
至隘口,稍有犹疑,而后举步一跨,竟无梗无阻地迈过了流光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