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太太见儿子说得清郭姨娘身孕的由来,便也不再怀疑那不是许家的血脉了。
不管怎么说,添丁进口总是好事,郭姨娘不好是她的事,孙子却是自己的,是以脸上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喜悦之色来。但随即便想到,郭姨娘当日给了李氏作正房太太的那样一个巨大的屈辱受,换了别家的正房太太,打杀发卖了郭姨娘,都是理所应当,自家却只是将郭姨娘给送去了庄子上,既没少吃也没少穿,她还有二
房唯二的两个儿子,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发配去庄子上,便算是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了。
如今更好,连这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也要不了了之,让郭姨娘母凭子贵,这么快又被接了回来……
若是以前,许老太太当然会觉得此事于李氏算不得什么委屈,谁让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呢,她若生得出嫡子来,谁还会在意一个庶子甚至是庶女?
而且他们许家对她、对他们李家可都有大恩,她就算真委屈了,也该忍着才是。
然而现在许老太太不能这么想了,谁让李氏生了个比儿子也不遑多让的出息女儿呢,家里如今要仰仗她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万万不能惹得她不高兴,因小失大。许老太太想着,忽然灵光一闪,看向了李氏,迟疑道:“二太太,此事你怎么说?郭姨娘是可恼,她那些个不成器的家人更可恼,但她怀的,终究是咱们许家的骨肉,也是你的孩子……不过,这到底是你屋
里的事,到底如何处置,要不要将人接回来,还是你自个儿做决定吧。”
郭姨娘对李氏不敬,是她的不是,李氏怎么处置她都不为过,旁人也不会说李氏不好。
可如今郭姨娘怀了身孕,就不再是妻妾不和这样的小事,而是上升到子嗣问题这样的大事了,若李氏仍不肯松口接郭姨娘回来,那就是她的不是,旁人也只会说她不好了!
许明孝不愧是许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几乎在许老太太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是在以退为进了。遂也看向李氏,接着许老太太的话道:“太太,郭姨娘不好,你短时间内不能消气我明白,可她腹中怀的,终究是咱们的骨肉,求太太就慈悲一回,同意接她回来吧,我之前去庄子上时才八月,晚间已觉着
很冷了,如今马上就进腊月了,那里等冷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实在不适合一个有孕之人待不去……不然,等她生下孩子后,又再将她送回庄子上去?好太太,就当为夫的求你了。”
话说得好听,姿态放得低不说,等把话说完,竟还对着李氏,深深作下了揖去。
母子两个这般一唱一和的做作,看得许夷光是勃然大怒,竟然以退为进的逼迫她娘,简直可恶至极,还有脸说什么‘终究是咱们的骨肉’,那是他许二老爷与郭姨娘的骨肉,与她娘什么相干?
虚伪!恶心!
正要说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大太太三太太许瑶光等人,许瑶光几个还好些,都早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不过,与她们相处得多了,了解得深了,许夷光光看她们的肢体语言,也能约莫看出来她们此时对许明孝多少是有些不齿,对许老太太也是多少不赞同的。
大太太与三太太却没低头,不但没低头,还双双都满脸的同情,然而于同情之外,二人眼里又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幸灾乐祸……
再看许宓,虽也一直低着头,自进屋后便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没说过一句话,可在许夷光看过去时,她却忽然抬起头来,直直迎上了许夷光的目光,还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得意与挑衅。许夷光怒极反笑,本来还想着让她们母女同意郭姨娘回来可以,却也不能轻易让他们就如愿,总要让他们付出点什么代价来才成的,霎时改了主意,郭姨娘回来,可以,那她们母女便立刻搬离许家,再不
做许家的人!
深吸一口气,许夷光正要开口说话。许宓忽然几步扑到李氏面前跪下,哭着哀求起李氏来:“太太,求您就大发慈悲,同意我姨娘回府吧,就算她千错万错,昔日我们姐弟也千错万错,姨娘腹中的小弟弟总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一眼都没真
正看过这个世界,若太太不同意接我姨娘回府,他便极有可能根本看不到了,求太太就发发慈悲吧,小弟弟是无辜的啊,求太太发发慈悲……”许夷光无视许宓的唱作俱佳,径自看向了上首的许老太太,言笑晏晏,眼底却一片冰冷:“怪道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呢,我都这么优秀了,在老太太和二老爷眼里,仍然比不过男孩儿!
要不这样吧,我和我娘搬去庄子上住,我们不怕冷,如此岂非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
本来是威胁许老太太的,说完却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和娘现在就住到庄子上去,再趁这段时间,自家买一个小庄子搬进去,等将来娘和许二老爷和离后,便可以不用再搬一次家了。许老太太被许夷光看得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狼狈之色,心里又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片刻方讪笑道:“夷丫头,有话咱们好好说嘛,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和孙女儿,我和你父亲都以你为傲,可郭姨娘腹中的胎
儿,也一样是我们许家的血脉,是你的亲弟弟,不是吗?所以我们才要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我同意接郭姨娘回来!”话没说完,李氏忽然淡淡开了口,“我们母女也不去庄子上,所以老太太与老爷且不必再说了。”
这话说得许夷光且惊且痛,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们不再跟以前一样,凡事都只能任人宰割了!
她想也不想便叫道:“娘,您为什么……”
却是话才起头,已被李氏打断:“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也不该你做晚辈的过问,且随你姐姐妹妹们先出去吧!”语气虽轻缓,眼神却不容置疑的严厉。许夷光清楚每当李氏露出这样的眼神时,便是她心意已决,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忿忿的随许瑶光许流光几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