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鸿恩大师已泪流满面。
面对着妖物一声声如嘶鸣悲戚的哀嚎,滕然发狠,掰开烧得通红的铁夹子就在那妖物脖子上死死夹住。铁夹子在妖物身上“滋滋”冒着白汽,鸿恩大师竟然用这个办法将妖物彻底封印了......
妖物身上发出烂肉一般的味道。
鸿恩大师挪开铁夹子,妖物便倒了下来。褪去了满身漆黑遮丑的羽毛,它就像一个浑身上下都被烧烂了的女子,面目狰狞,皮都烂了,血肉浑浊烂糟糟的一片,伴有一股恶臭。
“兰茵,兰茵......兰茵!”
鸿恩大师扑向那早就该死去的恶灵。
他心里一直都知道,如何对付它,如何才能将它打回原型,但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笃、笃......”祥龙拐一下一下戳在地上,稳健有力。
禹桀回过头,看到尹家太夫人拄着祥龙拐走来。
众僧人让路,只见太夫人从容笃定地走到了鸿恩大师和那妖物面前,紧锁着个眉头,似在惋惜这一切的发生。“唉......”
禹桀使了个眼色,狄望春当即明白,便上前搀扶,“太夫人,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回去吧。这儿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乱?”太夫人叹笑一声,“老身这一世比这再乱的都见过多少了。”
太夫人并非寻常妇人。
“明知是错的,你偏要如此,枉费这姑娘还有那许多遇害的女孩了。”太夫人甚是惋惜地看着鸿恩大师,“她向你报复,却又不舍得索命于你,你是你女儿的英雄,却躲在寺庙里保护其他的女孩子......这小女孩啊,总是爱胡思乱想,何必呢。”
如此悲剧收场。
数条人命为当初一时私心作祟陪葬。
“鸿恩啊,你现在明白,她要的是什么了吗?”太夫人问。
要的是什么。
鸿恩大师缓缓抬起头来,或许他仍然不懂。
“如果你不要她了,她宁愿你亲手杀了她。明白了吗?”太夫人的祥龙拐戳在地上,一下下的闷声如同午夜的闷雷,沉重而沧桑。“她不愿意成为你的负累,被你嫌弃,被你恨不得找个人就丢了。你不能保护她,却保护了那些无辜的女孩,可惜啊......太晚了。”
太夫人手执祥龙拐,又一声戳在地面的青砖上,砖缝里的尘土被震起。她摆摆手,让鸿恩大师退开,“一边去,一边去!”
鸿恩大师犹豫半晌,放下了那血肉模糊的妖物原形,颤颤巍巍的被扶着站到了一旁去。
“魂息归去,夙而,既往。”太夫人上前,以祥龙拐的末端在妖物周围划下一个圈,“吾以崇德之名,命汝,去得无妄无欲之地。走!”
一声喝下。
那圈子中妖物的尸首悬空,消散而去......
“唉......老了,老了。”太夫人收起祥龙拐,身子竟颤了一下,她不由得感叹说。
“哪有......”狄望春几乎被惊呆了,这在场的后生也是开了眼,谁能想到尹家太夫人这一介女流之辈也有如此本事,竟可之间渡了那妖物的离去。“太夫人,您,您这一招可真厉害,太厉害了!”
太夫人轻笑,转而看向青龙寺中众僧侣,才对鸿恩大师说道。“人生一世,何不是在修行。难道剃了个头就算是出家了吗?六根未静,忙于遮掩尘世喧嚣,自以为是赎罪,又何尝不是造下了新的罪孽。尔等并非修行之辈,只是跑这儿图个清净罢了,才将祸事带来这佛门清修之地。恩怨已了,回去你们该回去的地方吧。放下屠刀真就能成佛了?若连初心都忘了,眼看着最想保护的人苦苦挣扎,徘徊于生死之间,视若无睹,又和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说完,太夫人转身要走。
“太夫人。”鸿恩大师开口叫住她,“兰茵她......”
“兰茵?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方才那东西不过执念而已,早就去到她该去的地方了。人啊,哪有真的善或者真的恶,都是一个心在搞鬼。”太夫人背对众人,老态龙钟,引人深省。“五年之期已到,去往你该去的地方吧,手染鲜血,又如何不能成佛?”
执念不死,纵身成魔。
活着的时候太短,死了的时间太长,唯有把握当下,坦坦荡荡。
......
第二日清早,鸿恩大师就走了。
没有和其他的人打一声招呼,只是跟鸿印大师留下了一番话。将这主持方丈之位传给了鸿印大师,早先追随着鸿恩大师而来的那些个僧人,也都一并离去了。
前日里还随处可见小师傅们,这一大早,青龙寺倒清净了许多。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狄望春溜回房里,气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消息告诉禹桀,“我听鸿印大师身边的小师傅说,鸿恩大师不是消失了,而是回去继续做他的镇远大将军了。他和他的师父,也就是那个把主持方丈之位传给他的觉业大师之间有个五年之约,是说这五年时间内鸿恩大师在寺里修行,五年后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这就说得通了。”禹桀恍然大悟,“难怪我刚才路过太夫人房前,听到鸿印大师正向太夫人转述鸿恩大师留下的话呢。”
“什么话?说来听听。”狄望春好奇极了。
“说是,终于想通自己该去往何处,谢谢太夫人这些年来的照拂,还说日后再见一定不会让太夫人失望的。”禹桀把刚刚自己无意听来的话告诉了狄望春。
“照拂?这话怎么说的......”狄望春算是想不通了。
“我想,可能是太夫人受了觉业大师的托付吧。觉业大师活着的时候,太夫人就经常往来青龙寺了,而且,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夜太夫人说过的那些话。我觉得可能是觉业大师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但是还没能开解鸿恩大师的心病,所以将鸿恩大师托付给了太夫人。表面上看来,太夫人时常往来青龙寺受到鸿恩大师用心的照顾,但实际上,太夫人又何尝不是受人之托,来看看鸿恩大师如何呢。”禹桀经过昨晚的事,感慨良多。
狄望春默然点头,认同禹桀的说法。
其实不管禹桀说什么,他都会当真的。“不过昨夜,太夫人实在太厉害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太夫人出手呢,没想到......”
没想到太夫人竟然深藏不露。
禹桀莞尔一笑,“我是更觉得太夫人的那些话很有意义,受用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