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琴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汪静这么多年的努力,除了练成了有耳聋子, 有眼瞎子, 脸皮炼厚了十公分, 不过倒非全无建树。最起码, 这一次自己这般急急忙忙过来,十有八九是因为汪静。
汪静整个人如同泥雕木塑,墨镜下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韩琴君, 终于不闹了。汪静张嘴, 顾及到周围人的眼光。
修罗场,大家皆偷偷摸摸地放下手中的活计, 侧耳细听。可汪静只敢在余愁面前硬气,每次和余愁对打, 还没放上几句狠话, 一见韩琴君语气就变得唯唯诺诺。
余愁身边的助理年节之后便换人, 变成了许雪城。而许许城是谁?她原就是秋心的助理皆经纪人,也是圈内公认的好友。
要是今日来的是契子,是澄星顾及到余愁现在身体新增的助理, 大家能接受。秋心背后的金主要是晓得她光明正大找契主小白脸,emmmm……
她能东山再起, 全靠了背后的金主顶住韩家的施压,如今哪敢爬墙。大家心中门儿清, 只道是看破不说破。
谢照影按部就班,冷眼扫视了在场的人,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片场的沉闷。“演员还不上妆做准备?”
余愁朝前一步, 目不斜视,越过阻挡的汪静。
而后又退回来,与韩琴君说着悄悄话:“你别看着我……”
因主角被拐卖多年,一直身处偏远山区,面黄肌瘦,三十来岁的女人活生生像极了四十出头。人都会老,但余愁为了自己的私念,希望自己在韩琴君的心中无时无刻不是最好的一面。
韩琴君顿住,而后抚摸了一下余愁顺滑的发顶,轻声宽慰不安的契子:“好。”
韩琴君顺着余愁的心意做事,叫汪静急得起脚步想要跟上。余愁拦路,挑眉:“汪前辈,第一次合作,请坐指教。”
汪静比余愁早出道十来年,这一句前辈她还担当的起。
余愁转过身子,反问:“前辈不辞辛苦一大早赶来啊。”
佩服。
汪静取下墨镜,双目冒火盯着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用只可二人闻的声音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汪静如今满脑子都是余愁,她好奇也不甘心,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凭借着什么赢得这么多的人喜欢。
余愁的挑衅汪静轻松吃下,但汪静的冷言冷语,余愁却不放在心上。当两个人所求的事物重合之时,抢到手的人才是赢家。
她脚步轻松地找化妆师。
柔软的刷子蘸着脂粉在肌肤上舔舐着,枯朽的妆容慢慢呈现,化妆师的一双手如同施展了魔法,叫人瞠目结舌,谢导心目中角色还原在现实中。
余愁余光瞥见汪静,对方面露轻蔑笑容,眼底满是对自己这张脸的不屑。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余愁回神,汪静这个人真是心毒人却怂,只敢暗搓搓地使坏,还有些自欺欺人的精神。
虽是和汪静赌气,但余愁并未因之外的事情而对自己的工作掉以轻心。
一部电影百来分钟,《新生》又被截成了三段故事,如今余愁只是身处戏中的一位。
林语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隐形的视线操纵着,挥舞着,按照既定的轨道,一刻不停地朝着前方走去,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低头,抬头,侧身,俯视,盲目的视线只能看清楚前方。
穿透身体的透明丝线缠绕在命运的手指之间,禁锢的行动,沉睡的灵魂,孤独的心灵。
当命运终于松口,将抉择权交还给她之时,那些诡异的丝线迸裂崩断。不屈服在命运的掌控之下,却被套上了命运的枷锁。
三岁一代沟,等价替代,封闭的山区与繁华的都市,三年一变幻。如今的林语面对当初的旧友,是一重又一重无法跨越的大山,前路漫漫,踉跄前行。她的双亲早就逝去,在漫长的找寻过程中,始终有一个人恪守本心。
警察的插入叫气焰嚣张的老太太瞬间踏软在地,不再高声喊叫,却还像一条死鱼瞪着白眼,有气无力地污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在这嘈杂之中,有好事者混迹在人群里,反驳:“警察没打人,我们看见了。”
老太太气血上头,看谁都像是财狼虎豹,她的身边撒了一圈雄黄粉,人群唯恐不及地空出一个圆来。
好友怒道:“老不死的!”
老泼皮在地上打着滚,开始耍无赖,她不敢惹这些操着一口官话的城里人,只敢往林语身上撒火,一个劲地喊:“林语,你真是个赔钱货!你要跑还要来找人骂我,搬东西走,这么多年养猪都比你值钱!”
她多年来的怒气在心中不断地积攒,如今找到了泄洪点,那些粗口如同奔涌的洪水朝着加害人身上送。“为老不尊,真把自己当什么贵太太贵小姐了,不过就是撒泼打滚连口屎尿都要争着吃的破烂货!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买卖人口这四个字一出,老太太一瞬间闭上嘴,然后开始哭天喊地地拍打地面,喊冤。
“这真是什么屎尿盆子都往我们大牛家头上扣,这是自己跑上门来的媳妇,才不是……”这老不死地开始否认,林语回过神之后,被人俯在门槛上坐着,眼前黑光转悠。她不哭也不笑。
刚才还在喊着要被打死的老太太一下子蹦起来,一手抄起刚才的细长枝条,跳到林语面前,扬手就往对方身上抽:“哑巴啊,你是哑巴吗?真是白养你了,我们家对你还不够好啊,你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我?”
枝头往脸上扑腾,却先一步抽在了出于本能而阻挡的手臂上,啪的一声作响。
“咔!”
从虚晃的场景中回归现实,饰演老太太的老演员因为面相凶恶,这些年都是老年反派的主力军,她曾在采访中自述,剧火热的时候,去买菜都被骂。
但她的心态十分平和,亲切地表示因角色而带来的现实困扰,反而恰恰是对我身为一名演员的肯定。
要说毛病,便是有些瞧不上娱乐圈的流量小花,瞧不上也不大打搭理。方才她一枝条下去,生怕砸着“细皮嫩肉”的小明星。她问了一下,得到余愁宽慰的答复,不再多说什么,回自己待位的地方背剧本。
余愁揉了揉手臂,汪静缓缓走来,冷哼一声,嘲讽:“不过如此,你居然连群演的戏都压不住。”
刚才的那场戏中,“林语”就像一位局外人,心情悲愤的好友,怒气冲顶的泼妇,哭闹不停的儿童,还有执法被阻脸色不佳的警察。汪静眼中,谁都比余愁发挥的卖力。“如果你只能演成这样子,我奉劝你回家吧。”
余愁挑眉,反问:“每一个人都比我要出彩?你都没有注意到我?”
“是……”
余愁笑着打断汪静的话:“那不就对了吗?汪前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汪静心中的得意洋洋被击溃,蹙眉连忙追问:“你什么意思?”
“前辈……”余愁笑看面前自乱马脚的汪静,附身吓唬她,将她之前的嘲讽尽数还回去,声音轻压着延长,“前辈,看不出来啊。”
戏中人入戏,戏外人汪静出神,一场混乱之戏,格外考验演员的功底以及导演的拍摄,再加上后期的神剪辑。面前的一小方空间还在还原着当时的场景。汪静仔细回想林语这个角色,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她只了解余愁,没有关注其他方面。
在汪静眼中,一个被拐多年的女人,多年后终于找回前路,不是应该激动吗?
“你真的觉得自己演的很好?”汪静还不甘心。
余愁微微侧身歪头,望向远处沉默不语的导演,怔怔道:“我只是在演谢照影心中的林语。”不管林语面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有多么地超脱人们的认知,起码自己所饰演的人物活在了谢照影的心间。
这部电影,从一开始只是为了圆谢照影的一个梦啊。
谢照影察觉到余愁的视线,抬眸望见,微微一点头,喊了句:“过了。”
导演的话成为了余愁炫耀的资本,但她没有和汪静过多纠缠,只是询问了一句:“前辈,还要继续看吗?”
不如去好好看剧本啊,好歹要有点职业操守啊。
汪静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待下去,转身离开,余愁心中松了一口气。许雪城凑过去,趴在余愁肩头,有气无力地指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问:“撕逼撕赢了?”
余愁白了好友一眼,“我没她那么无聊,我只是想让她明白,什么叫做知难而退。”
许雪城笑得险些打滚:“先得者才有话话语权,说白了她不就是个小三嘛?我看韩琴君也忍够了,但碍于韩老爷子和韩家的面子,不好下手。而且……”
韩琴君性子稳,不能让九泉下的哥哥死不瞑目。
一天的戏份结束,余愁快步回住处,韩琴君戴着眼镜抱着笔记本看文案。余愁左右看看两眼,未见汪静,好奇地问:“一个人?”
韩琴君揉了揉眉心,脸色一直很难看:“我把她打发走了,汪静这个人怕硬欺软,你别怕她就成了。”
韩琴君还是一如既往,不谈及当年的往事,余愁从不询问,契主想说便说,不说……也无所谓。
韩琴君伸了个懒腰,招呼余愁过去看资料。“谢照影的资料有点难找,她竭力隐瞒,我也不好深查。”
余愁凑过去,电脑上的黑色小字有些眼花,说道:“没关系,我就是比较好奇,谢照影拍这部电影究竟是要做什么?”
韩琴君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余愁,不在意道:“她不会叫我们插手的,拍完就走吧,你别想太多。”
韩琴君不希望余愁多插手,谢照影的执迷不悟,不必影响到余愁。她找了林语数年,若是余愁也一时兴起自己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
余愁是走失还是被拐,或是被父母抛弃不得而知,真相有极大的可能是悲剧,韩琴君想偷偷调查,至于余愁,契子只需要在自己的照顾下好好生活。
余愁很孤单,自己……也很孤单啊,不想再失去了。
“好……”余愁点点头,自己能多想什么?
她有些困,靠在韩琴君身上打起瞌睡,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人。
许雪城晃悠着,看似无意,实则刻意找寻汪静。
“哈!”她看着溪边对水惆怅的汪静,不满地发出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汪静心情悲壮之时,听到这声音不满地反过头,骂:“哪里来的小丫头?我记得,你是余愁的好友,一丘之貉,抢了别人东西,还要来正主面前耀武扬威吗?”
许雪城颔首冷目,提醒她:“你别打余愁主意,包括她的东西,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