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位于京城以西,因山上多梧桐而得名,无夜城的墓地便在此山上。
从龙腾汐下葬到现在已两月有余,萧错一直想上山来看看,却又未曾真正踏足过。
后来孤焰死了,龙跃浪带人领回了他的尸体,也是葬于此处。
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地上山了吧?就算遇上无夜城的人,也可以说自己是来看孤焰的。
可是自己与孤焰也只算认识,比起多少有些渊源的无夜城,好像两边的关系都差不多,不是么?
走在上山的路上,萧错不禁嗤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般畏首畏尾,内心总是矛盾纠结的人?
他现在走的,并不是通往墓地最近的大路,而是从山对面绕行的崎岖小路。从这条路可以先达山顶,再从山顶下到位于山腰的墓地。这样就算墓前有人,他也可以提前看清楚,以免撞上了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太过谨慎了,直到远远地隐约看到墓地似乎有人,他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是必要的。
萧错放轻脚步,缓缓地往山下走,他现在身处的林子比较茂密,若是不发出声音,墓地的人是不会发现他的。
不过他也不敢离的太近,所以只能看到那人着了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帷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至于是男是女,他实在分辨不出来。
除了自己,还有谁会鬼鬼祟祟地来此处呢?
那人在正中的一座坟前伫立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才离去,估摸着人已走远了,萧错小心翼翼地下去,首先就赶往黑衣人驻足的那座坟墓。
他实在好奇黑衣人的身份,更想知道能让他驻足那么久的,究竟是谁的坟。他甚至怀疑,这黑衣人会不会就是前来挖短剑嫁祸龙追忆的人。
墓地很宽阔,共有七座墓碑,分为三排,而那黑衣人方才一直停留的,是中间一排墓碑的其中一座,萧错仔细看了上面的字,刻着“爱妻龙门花氏逐月之墓”,立碑人是龙悟,立碑时间乙酉年九月初二,便是二十六年前。
原来那黑衣人是来看花逐月的,难道又是一个为墓里面这位绝色女子痴心多年的男人吗?
萧错无奈地摇摇头,再往左看去,那座墓碑上刻的是“义兄赈南大侠楚苍云之墓”,立碑人也是龙悟,立碑时间比花逐月早了一年。
最上面一排只有一座墓碑,刻着“无夜城城主龙潸女侠之墓”,立碑时间也是乙酉年,立碑人那片却很奇怪,挨个刻着九个名字,却没有龙悟。
九个名字分别是:李诵,李诺,李逊,郭曙,卢元轲,杨烆,朱邈,席安流,云轻痕。
萧错有些震惊,这些名字,不少他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全都刻在了龙潸的墓碑上。若非今日前来,他只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而外人,应该也没多少会仔细关注一座墓碑吧。
为首的李诵,不就是当年主张变革、打击宦官却又失败的顺宗皇帝吗?关于顺宗皇帝的驾崩,坊间有许多传闻,有说是病逝的,有说是被阉贼俱文珍杀死的,甚至有些不怕死的还悄悄传是被他的亲儿子、后来的宪宗皇帝害死的。
真相究竟如何,后人自然是无从得知了。萧错记得小时候父亲也跟他讲过许多关于当年的事,不过顺宗皇帝驾崩的时候,父亲才二十五岁,只是神策军里的一个小统领,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
但按坊间的传闻,当时的龙潸是因为侄子龙悟带领无夜城投靠阉贼,所以才在顺宗皇帝驾崩后自刎谢罪的。如此说来,为龙潸立碑的,断不可能是顺宗皇帝,把他的名字刻于碑上又是何意呢?无夜城的人真敢如此大胆吗?
李逊是西平郡王李晟的儿子,郭曙是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儿子,二人都是名将之后,也都立过战功被载入史册。
云轻痕和席安流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虽然席安流早逝,现在已无太多人记得,可云轻痕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的,听说他的武功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成了江湖的传说。
现在看着这些人的名字全都刻在一起,萧错感觉自己像是在读一部宏伟的著作,里面不知记载了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
“云轻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萧错很是不解,既然他的名字也在这墓碑上,那么他们这些人该是一起的吧?既如此,为何云轻痕还会收龙悟为徒?若说收徒之时龙悟尚未投靠阉党,那么之后呢?为何云轻痕还会亲传龙家五兄妹武功?
恭敬地对墓碑行了礼,萧错竟然有些想知道先辈们的故事。碑上的十个人,如今尚在人世的,应该只有传说中的云轻痕了吧?只是他应该已过古稀之年了,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幸见到呢?
萧错长叹一声,走到了最前面。这排墓碑共四座,最左边的刻着“亡兄叶弦之墓”,立碑人是叶凝舞。这就是花恋雪身中剧毒的起源吧。
往右的墓碑刻着“爱妻龙门扶氏落音之墓”,这便是龙腾汐那未过门的妻子。印象中萧错好像见过她一次,是个很美的姑娘,据传她与龙腾汐感情极深,无夜城的人也很喜欢她,这就难怪因为她的死,无夜城与多年旧交青龙庄也划清了界限。
与她的坟墓紧挨着的,自然就是龙腾汐了。这座很新的坟,萧错虽是第一次见到,可在这之前,却也曾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我想,可能你最不愿见的就是我吧?”萧错笑笑,接着道,“可惜我还是来了。你说你当初为何要留手呢?就因为这样,我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连对你们无夜城,都好像恨不起来了,你还真是厉害啊,就算死了,也不让我安心。”
自顾自地苦笑了一番,萧错低下头才发现龙腾汐墓前还放着新鲜的兰花,他一愣,难道方才那黑衣人不单单是来看花逐月的,他也认识龙腾汐?
缓缓走到孤焰墓前,萧错又认真地行了一礼,轻声道:“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很感激,不过……我的路早已选定,无法回头了,我也不想回头,大不了就是和你一样躺在这昏暗的地底,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同样地,他也在孤焰坟前发现了东西,不过是已经干枯了的果皮,还和所有坟前都有的祭品不一样。
萧错笑道:“看来你们沐血盟的人也来看过你,这样你应该会更开心吧?”
与七座坟墓为伴,沐浴着阳光,感受着山风,闻着花草树木的清香,萧错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面前的这些人,无论从前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现在都只是逝者。面对逝者,不需要戒备,不需要伪装,唯有诚心,足矣。
——
从桐山上下来,萧错直接去了修行坊。自孤焰去世以后他就没来过无念酒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酒馆的大门依旧敞开着,还有两三个客人坐在里面饮酒聊天。看来只是换了新的老板,别的一切还是照旧。
柜台里面站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青衫素衣,未施粉黛,身形窈窕,五官精致,只是皮肤不够白皙,像是常待在阳光下所致。
萧错道:“给我一壶清酒。”
女子微微一笑:“请稍等。”
刚给萧错上了酒,便又有一人进来,却是无夜城的龙跃浪。多日不见,他的气色倒是好了些。
龙跃浪显然与那女子认识,径直走到柜台边,笑着道:“今日生意还不错。”
女子依旧微笑:“你先坐,我给你煮茶。”
萧错从前在这里见到龙跃浪的时候,偶尔也见孤焰给他煮茶,他的身体不好,不能过多饮酒。不过会来此喝茶的,除了龙跃浪也没别人了。
龙跃浪看了看四周,却是走到了萧错面前,笑道:“萧公子不介意吧?”
“当然,龙公子请坐。不,应该叫龙城主才对。”
“不过是个称呼,无妨。”龙跃浪坐下,缓缓道,“如今还会来这里的老顾客,好像也就我和你了。”
“是啊,听说很多人知道这里原来的老板死了,觉得不吉利,都不愿意再来了,除了少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还愿意来的,也就我和你了。”萧错看了看柜台方向,笑道,“倒是没想到会有位姑娘把这店盘下来。”
龙跃浪道:“这位岳姑娘心思单纯,被人半拉半就地就来了,好在她不信鬼神之说,也算是能在此处安身,顺便赚点钱补贴生活。”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先后离开,临走前萧错特意问了那个姑娘的名字,她说她叫岳婵。
岳婵,岳婵。
残月!
萧错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回了王府,急匆匆地问兰姬:“你说沐血盟里有个叫残月的女孩是不是?”
兰姬很是不解:“为何突然问这个?”
“孤刃死后,无念酒馆来了个新的老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不是京城人,甚至不像中原人。”萧错摇头笑笑,继续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见过残月吗?她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明显的特征?”兰姬摇摇头,似是在苦笑,“我也想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何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如此招那个人喜欢?可惜,什么都没有。我离开大漠时她才三岁,除了生得可爱,不怎么爱说话,别的也没什么了。”
萧错道:“那便是没有办法确定了,沐血盟的人个个身手极好,又独来独往惯了,跟踪监视只怕不是上策,看来还得从长计议。不过她叫岳婵,和残月那么像,应该不是巧合吧?”
就在这时,容痴月也来了王府,还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江湖第一大寺的普济寺邀雾流山庄去参加浴佛大典?”
容痴月无奈地摊摊手,道:“你都重复问了好几遍了,就是这样,帖子是普济寺的人亲自递上雾流山庄的,据说不仅邀请了江湖七大帮派,还有朱雀宫、赤沙帮、冥王庄、黑旗堂等等,连早已不问江湖事的柳缇坞都在其中,邀请咱们雾流山庄又有何稀奇的?不过因为普济寺离咱们不远,所以帖子才会最晚送到。”
“普济寺向来不参与江湖争斗,如今却大规模发帖子邀人前去,真是古怪。”
“可不是嘛,我猜其它帮派也跟我们一样,全都疑惑着呢。不过我也敢说,一定所有的帮派都会去,毕竟那里面不知藏着多少宝贵经书,武功秘籍,谁会舍得不去呢?”
萧错轻轻敲打着那张外观素雅的帖子,喃喃道:“经书和秘籍还是小事,这背后不会有什么大阴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