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阡阡一个人回到平川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萧错昨日不是没找过她，但不知道她住在哪家客栈，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自从普济寺一别，他一直以为她和长河帮众人回了润州，直到昨日她突然冲进王府拉了萧错便走，他才知道她又来了京城。
看着一向活蹦乱跳的她此刻只是缓缓走进大门，萧错知道，昨日爽约的事她是真的生气了。
萧错迎上去，尚未来得及开口，一个响亮的巴掌便已落在他脸上：“你为何要骗我？”
脸上传来阵阵火辣的疼痛，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萧错还是笑着柔声道：“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也会亲自去跟你父亲赔礼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你昨天去哪了？我和爹爹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昨天确实是有急事要办，所以才……”
“你要办的急事，就是去找龙追忆吗？”
萧错瞬间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我看见你抱着她，上了一辆马车。”
“是，我是去找她了，可那是因为她有危险，我必须赶过去。”
“她有危险你就要赶过去，那我呢？我一直以为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原来你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我喜欢她？怎么可能？那是因为……是因为她之所以有危险，跟我有关，如果她死了，我会愧疚终生的。”
“如果你跟她没关系，为何会跟你有关？为何你要愧疚？”
“因为……因为她跟我之间有些不方便明说的交易，那个条件是我随口胡说的，故意为难她的，而她当真了去冒险了，如果她死了，多少都跟我有关系，我良心会不安，你能……明白吗？”
“明白，不方便明说嘛，就是也不能告诉我了？是吗？”
“不是不能告诉你，我只是觉得不告诉你对你才是最好的，有些事知道了只会更危险，总之你相信我，我没骗你。”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说。”
“你是不是送了龙追忆一个镯子？”
萧错又是一阵错愕：“你从哪听来的？”
“我昨天遇到常来你府上找你的王嫊了，她说你从她那里得来一个特别珍贵的镯子，是要送给我的，她还说那个镯子是她当初和龙家姐妹据理力争才抢到的。可你从来没送过我镯子，那个镯子是不是被你送给龙追忆了？她当初没抢过王嫊，所以你帮她要回来？”
萧错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防谁都没防到王嫊竟会把这事说出来，还是直接告诉的赵阡阡。
看她依旧瞪着他，特别生气的样子，萧错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对，我确实是通过一些渠道把镯子给了龙追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我觉得欠他们的，你明白吗？”
“不明白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镯子送她了，还抛下我和爹爹去找她，还那样抱着她，还要我相信你跟她之间没什么，你当我是傻瓜吗？你老是说我单纯，就算是单纯，可我不蠢！”
萧错捂着脸长叹了一口气，道：“好，这样跟你说吧，因为我欠了无夜城的情，而无夜城和雾流山庄又同出一门，我也不想龙追忆因为我的胡话而出事，让我欠他们的更多，所以我昨天才会赶着去找她。那个镯子，也是因为我想还他们的情，让我自己心里好过些。总之一切都跟男女之情毫无关系，这样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可我不相信。”赵阡阡定定地看着他，道，“那你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没有别的女人么？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最重要的？你是不是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
这个问题，萧错曾经犹豫要不要和赵阡阡在一起的时候，也曾问过自己，只是他一直没给过自己答案。如今她问了，他反而能渐渐地理出一条很清晰的线来。
“你问我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这二十五年来，我唯一动过心的女子就是你。你问你在我心里是不是最重要的，我只能说，你是很重要，但却不是唯一重要的。除了你，我还有许多在乎的人，也还有许多必须做的事，那些人和事都跟你一样重要。
“如果有一天你遇上危险，我可以拼了这条命去救你，但若问我是不是可以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可以放弃，我想我的回答会让你失望的。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不可以放弃，我心里很清楚，不管为了谁，都不会轻易改变。”
他不知道赵阡阡能否明白，但看她听完一直沉默着，他心里也有些忐忑。这些话，绝不是哄女孩子最佳的说辞，可他心里的想法便是这样，他并不想骗她。
许久后，赵阡阡才道：“你的意思就是，不会为了我而放弃那些重要的人和事，但可以为了那些人和事放弃我，是吗？”
“我从未说过要放弃你，那些人和事与你并无冲突，我不明白为何不能共存。”
“你说的在乎的人，有龙追忆吗？”
“当然没有，我跟她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指的是我母亲，是痴月。”
“那你必须做的事呢？是什么？和无夜城有关吗？和龙追忆有关吗？”
“算是吧。”
“有什么关系？什么样的关系让你在见我父亲的时候还跑去找龙追忆？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让你把本该送我的镯子送给她？”
话题又绕回来了，萧错无力地咧了咧嘴，道：“还是刚才说过的，涉及到无夜城，涉及到龙追忆的地方，都跟男女之情无关，只跟我自己的内心有关，我只是想求一个心安，想做到一辈子问心无愧。”
“那你倒是仔细跟我说说，你与无夜城之间究竟是怎样的瓜葛，让你又送镯子又抱人上马车才能心安？”
“因为我……因为我……”
因为我杀了龙腾汐还囚禁了花恋雪么？
因为龙腾汐在临死之前还对我和痴月手下留情了么？
因为花恋雪曾救过痴月一命么？
因为龙追忆去杀仇途其实是我的主意么？
这些话，萧错怎么说得出口？明明一切的缘由都在心中清晰无比，可却半个字也不能说啊！
这些秘密牵连的事太多，赵阡阡心思单纯又心直口快，她能藏得住么？就算藏得住，万一哪天事发连累了她，又当如何？
“说不上来了吧？你还是在骗我！”赵阡阡终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扬长而去。
萧错没有追上去，因为他又一次犹豫了。
之前因为花如缀和孤刃的事让他觉得该好好珍惜当下，莫留遗憾，所以才下定决心，想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
他和赵阡阡，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她的世界简单美好，充满阳光；而他的世界，从始至终都是昏暗的，虽然也向往阳光，却没人知道会不会有光亮照进来的那一天。
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萧错笑笑，缓缓走上前去，用力合上了王府的大门。
——
从普济寺回来以后，萧错一直没去过无念酒馆。这次走进去才发现，龙追忆竟然也在。
看她喝着酒，萧错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二十天前，在普济寺受了重伤；十天前，在西明寺又受了伤，如今竟然也敢喝酒了，看来无夜城的神医还真了得啊！”
龙追忆扬了扬酒杯，道：“喝酒对我来说，跟喝水是一样的，完全没影响。”
“是吗？龙二姑娘酒量了得我倒是早有耳闻，不过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
“萧公子是来这里借酒浇愁的吧？你的赵姑娘不要你了？”
“你又知道了？你们无夜城这么看得起我平川王府，时刻关注着一举一动？”
“萧公子多虑了，不过是赵姑娘离开京城那天，我刚好遇到罢了。她一直在骂萧公子是个大骗子，看到我还骂我也不是好东西，我还好奇呢，不知道萧公子怎么骗了人家。”
萧错笑笑，只大声道：“老板，来两坛酒，大坛那种。”
二人共饮了一会儿，看萧错喝得急又心不在焉的样子，龙追忆只得拦下他举起的酒杯，道：“若真是骗了，就去赔礼道歉；若有什么误会，就自己去解开，喝酒算什么本事？”
“不喝酒还能干嘛？没骗过，误会也没法解，因为我根本不能告诉她事实。”
“那你喜欢她吗？想娶她吗？”
“不知道。”
“不知道还来买醉！”龙追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道，“喝再多也没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也没必要惆怅了，继续你的快活日子就行。
“如果是，那就赶紧追去江州，把所有误会解释清楚，至于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实，若你都想和她成亲过一辈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连夫妻都要有事互相瞒着吗？”
萧错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怎么龙二姑娘还懂的这么多？都来替我排忧解难了？”
“你是觉得，一个被人抛弃的女子没资格说这些么？”
萧错正色道：“当然不是，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知道，以我失败的经历，确实没资格跟你说什么，不过赵姑娘和我一样同为女子，我不想她也被人蒙骗。若你真的决定去找她了，记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别把她当傻瓜一样，什么都瞒着。对你们男人而言，或许只是小事，可对女人来说，可能改变的就是一辈子。”
看她脸上的笑容泛着苦涩，萧错再次想起了她大婚那日的情景，只能轻声道：“多谢。”
“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以我自己的立场随便说些罢了，或许以赵姑娘的性子，并不是这样想的呢。总之你这样闷闷不乐地喝酒是没用的，先考虑清楚你和她的关系再做打算吧。”
“考虑清楚我和她的关系，我和她的关系……”萧错喃喃自语，抬头刚好看到柜台处的残月，突然笑道，“那你呢？以前从没见你来过这里，今天是特意来找岳姑娘的吧？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吧。”
“朋友？你就没怀疑过她为何会武功？为何会跑去普济寺？”
“为何要怀疑？我只知她去普济寺是为了救我，就算那方法实在是下下策，可她的心是真的，其它的，又何必去深究呢？与人相处，靠的是心，我并未感受到她的恶意，为何不能和她做朋友？”
“是吗？与人相处，靠的是心？”想着残月的身份，想着沐血盟与无夜城的恩怨，再看龙追忆一脸坦然的模样，萧错竟是觉得有些迷茫了，“心也有真和假之分，你又如何辨别？万一交到的心是假的呢？或者以后会变成假的呢？”
“我从来不做这种假设，真也好假也好，我看的是当前，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为何要浪费心思去顾虑未来呢？尤其是我这种整天舞刀弄剑，树敌又多的人，说不准下一刻就身首异处了，哪还有机会去顾虑未来？放下顾虑，珍惜当下，反而会活的更自在。”
“放下顾虑，珍惜当下……我之前也这样想过，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还是做不到。我是想过要好好珍惜阡阡，可是很多顾虑依然放不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或许是因为你还没经历过失去，所以体会不到当下的宝贵吧。人都是这样的，总是要失去了才会明白。我从前以为韩阙对我很重要，大婚时被他抛弃我很痛苦，直到因为此事二哥死了，姐姐失踪了，我才知道原来在我心底，家人比韩阙重要百倍。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你也是一样，你因为某些顾虑而犹豫不决，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因为对未来的顾虑而放弃赵姑娘，未来会不会又为现在的决定而后悔？”
“未来……后悔……”萧错思索了许久，才突然抬头笑道，“多谢龙姑娘，我想我考虑清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