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看着被自己放回桌上的那杯茶，低低地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龙追忆似是也叹息了一声，道：“其实，这些会暴露身份的细节，在别人身上，未必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情有义的。
“就拿将军那柄从来不肯示人的宝剑来说，那样的一柄剑，以将军的身份，是不该如此珍视的，可你和孤焰大哥一样，一直不舍得扔。而孤焰大哥精心准备的那些茶又何尝不是如此？
“将军只怕是极少前往无念酒馆的，甚至每次去应该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可就为了那么一两次的相聚，他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你说，行事极为缜密的你们，却是在这些最不该露出马脚的地方留下了线索，这又是为何呢？”
穆云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抬头看着龙追忆，问道：“有一日我府中进了贼，他能瞒过所有的侍卫来去自如，却又没盗走任何东西，其实那人就是龙二姑娘，你是来查看那柄剑的，是吗？”
龙追忆点头笑道：“一个不小心，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我竟是如此熟练了。”
“龙二姑娘的轻功果真名不虚传，我那日也差点没发现有人闯入，不过发现了又如何？以我的武功，是不可能抓得住你的，那时我就知道，我的身份，已经惹人怀疑了。”
“所以今日我与平川郡王前来，你并不吃惊，甚至在我提到沐血盟的时候，你也面不改色，因为你早已知道，揭穿你身份的人，会是我们？”
“无夜城会查我，我自然也会查无夜城。老实说，我很庆幸前来揭穿我身份的是你们，因为，你们不会把这一切告诉王守澄，这次，我可有说错？”
“看来穆将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自信。”龙追忆缓缓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笑道，“你就如此肯定我们会与你联手？你可是沐血盟的人，江湖上关于沐血盟的传言，我也是听过的，孤焰大哥接近无夜城的目的，我也大概知晓，严格说来，我们是敌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话相信龙二姑娘也听过。你们之所以今日前来，除了揭穿我的身份，更重要的不是王守澄么？我与舒元舆合谋之事你们既已知晓，那就应该明白，不管我藏着什么秘密，但至少，在对付阉党这一目标上，我们是一致的，你们不会舍得放弃我这个伙伴的。”
一直默默喝着茶的萧错终于开口道：“那你说这话，为的只是你自己，还是代表整个沐血盟？你确定你们沐血盟所有人都想对付阉党？”
萧错心里还是记挂着上次牛僧孺遇刺之事，如今既然确定了穆云也是沐血盟杀手，那他更加可以肯定，残月前去刺伤牛僧孺一定是为了穆云。
穆云与牛僧孺的恩怨，只有金吾卫合并之事，而提出这一观点的，是右神策大将军许慈，可许慈是王守澄的人。
若穆云与许慈并非同伙，许慈是不可能贸然提出合并金吾卫之事的，毕竟此事于他无益也无害，真正受利的是穆云。
照此推敲下去，穆云与王守澄可能会没有勾结吗？若然有，那穆云暗中联合舒元舆，为的便不是清除阉党，而只是打着清除阉党的幌子，利用舒元舆去帮助王守澄。
可是消息的来源就是穆云，若他真跟王守澄是一伙的，那直接相告便是了，又何必通过舒元舆来绕那么大的弯子？
迎上萧错审视的目光，穆云淡淡地道：“人活着，总是会有些身不由己的，不是么？纵然如此，有些想做的事，我还是会去做。”
看着桌上的剑，他对龙追忆道：“孤焰真的……把那柄剑送给花如缀姑娘了么？”
龙追忆点点头，轻声道：“对孤焰大哥而言，如缀姐姐应该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女子了吧，可惜他们未能相守一生。”
又沉默了片刻，穆云才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杀死孤焰的，不是我。”
“我知道，是你们沐血盟的另一个人，也就是现在无念酒馆的老板，岳婵岳姑娘。”
龙追忆的话，不仅穆云有些诧异，就连萧错都震惊不已。
虽然她早前已跟萧错透露过，她怀疑岳婵与沐血盟有关，可萧错还是没想到，她如今不仅确定了答案，甚至知道了连他都不知道的事。
看着二人讶异的表情，龙追忆笑道：“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岳姑娘身份不简单，直到我在她的柜子里，也发现了同样的一柄剑。她和你们犯了同一个错误，那便是留下了最不该留下的线索。”
穆云笑道：“真的不该留下么？可那确实是我们唯一可以珍藏的东西。”
萧错不解道：“既如此，岳姑娘又为何会杀孤焰？”
穆云缓缓道：“很多事情，用常理是不可能想明白的，你们不懂，其实我也未必就懂。”
“我虽未问过，可我或许已经懂了。”龙追忆依旧随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低声道，“孤焰大哥会死，是因为他背叛了沐血盟，那么穆将军你呢？你此番举动，是否也已和孤焰大哥一样，选择了背叛？”
“我是不是背叛又如何？我代表谁又如何？二位只需知道，我与你们有共同的目标，其它的，你们会问，我也未必会说。”看着桌上的剑，穆云低笑道，“一把没人关注的剑就把我们的身份全都暴露出来了，还真是……挺可笑的。”
顿了顿，他又叹息道：“孤焰果真是向着无夜城的，在他死前就早已把线索留给了你们。不过，我不怨他，我想这世上最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的人，便是我了。”
龙追忆也低声道：“其实在孤焰大哥死前的那段日子，他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出事了，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可惜……我们还是未能阻止一切发生。”
穆云低低地道：“你们阻止不了的，没有任何人阻止得了。”
萧错也不禁想到了那个已经逝去快一年的人。在孤焰死前最近的一段日子里，萧错也就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龙追忆大婚那天，在无念酒馆，他对萧错说，他从前独来独往惯了，一直不明白朋友有多重要，如今终于懂了，却又没机会去珍惜了。
第二次便是萧错在万宝阁假装中了迷香之后，他对萧错说，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却从来没有选择。
其实很多事，都是在发生之前就早有预兆的，只是并不了解孤焰的萧错，一直未能看出什么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