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
萧错再次站到了龙腾汐墓前。
“你死前对我和痴月留了两次手,而我也已不顾一切救了你妹妹两次;你姐姐救过痴月一次,我们便也没杀她,甚至……一直在找解药救她,所以……所以我们之间,至此扯平了好不好?我不再欠你们无夜城的了,行吗?”
对着一座墓碑说话,自然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所以在说完的时候,萧错也不禁笑了。
“我知道,账……是不该这样算的,你都已经死了,我们之间,怎么样都不可能算得清楚了,可是,就当是我自私好了,我不想每次面对你们无夜城的人,都变得多疑敏感,优柔寡断,变得不再像自己。所以,让我解脱吧。
“我知道,王守澄要我和你妹妹成亲,是因为他根本还没信任我,他想通过无夜城盯紧我,绑着我,逼得我没有退路。我也知道,你在下面看到这一切,一定恨不得上来杀了我。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谁都改变不了了。所以,你,和我,还有你们无夜城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这个结果,不是么?谁让我们这些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呢?
“你放心,如果真有一天我能赢,如果无夜城是败在我的手里,我想,我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不是因为你,而是……我确实发现,他们……未必都该死。”
对着坟墓诉说了好一堆话,可除了呼啸的寒风,山间便再无半点动静。
萧错站到最前面,对所有的逝者鞠了一躬,转身缓缓离去,只在雪地里留下一排很快就会被彻底掩盖的脚印。
——
平川王府门口,立着个红色的身影。雪就要没到她的膝盖,而周边已经看不到清晰的脚印,很显然,她这样站着已经许久了。
萧错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不进去?”
赵阡阡面无表情地道:“我还能以什么身份进去?”
萧错顿了顿,接着道:“你一直都在京城的吗?还是……”
“长河帮的生意,已经正式在京城展开了,我或许,会经常在这里。”赵阡阡苦笑道,“原来,这事你不知道,看来你真的不关注长河帮了。”
萧错低下头,轻声道:“最近事多,没来得及关注这些。”
“是啊,平川郡王最近应该很忙才对,都和无夜城的龙二姑娘定亲了,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该是大婚了。”
“你都知道了?”
“整个京城,整个江湖,还有谁不知道的吗?”赵阡阡终于挪了下脚步,走到萧错面前,冷笑道,“从前你总是否认与龙追忆的关系,如今你们都定亲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下人都知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两次,又为她投靠了王守澄,如今事实俱在,你跟我说句实话,可以吗?”
萧错轻轻地摇着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没骗过你,我与龙追忆之间,不是外面传的那样,那次我确实是想清楚了,想要去长河帮找你,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只是……只是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和我当然不是一路人,你和龙追忆才是,都是阉党的走狗!”
萧错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身边是什么人,我又娶了什么人,关于我和你,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看到赵阡阡红了眼睛,怒气冲冲地举起手,萧错缓缓闭上眼,想着就当是欠她的好了,再还给她一个耳光。
不过这次,她没动手。萧错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看着她留下那排脚印发了好一会儿呆,萧错一回头,便迎上了王涯王阁老的目光。
王嫊大步跑上前来抓着萧错的手臂,悄声道:“我就是赶来通知你我父亲这次真动了雷霆之怒了,我来的时候路舤他们三个也在,被我轰走了,没想到他们刚走我父亲就来了,我这次是真没法子了。”
萧错狠狠地瞪了她两眼,赶紧走上前对王府大门内的王涯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王阁老。”
王涯冷哼一声,看着赵阡阡留下的那排脚印,道:“平川王果真是够风流,也够薄情的。”
“王阁老误会了,晚辈与赵姑娘之间,并未发生过什么,晚辈也不是阁老以为的那种人。”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也能算是误会?”
见王涯脸色铁青,王嫊忙笑道:“父亲,你让从恕进去再说嘛,这大门口的谈事情成何体统啊?”
王涯瞪了王嫊一眼,甩开她的手臂,一个人大步走在了最前面,刚进到大厅就厉声道:“萧从恕,别以为你有郡王的爵位老夫就不敢对你怎样!先前外面都传你投靠了阉党,我还以为这是谣言,以为你再不济也不会做这种辱没门楣之事,可如今你竟然和一个江湖女子,一个……一个阉党的走狗订了亲,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把我女儿当什么了?”
萧错支支吾吾地道:“我与龙追忆,只是暂时订了亲,未必就会……”
“未必就会成亲吗?就像你对方才外面那女子一样,薄情寡义?”王涯伸手指着萧错,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你不能好好报效朝廷也就罢了,你整日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我虽然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你这样的人,但至少……至少我还以为,你是一心对我女儿好,可如今……”
王嫊赶紧冲上前去抱着王涯的手臂,撒娇道:“父亲,您别怪从恕,他做的一切事我都知道,我没怪他。”
“你走开!”王涯一把推开女儿,斥道,“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他都如此待你了,你能忍,我不能忍!”
王涯继续指着萧错,道:“萧从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女儿看上的是你,而你……而你却……你今日便告诉老夫,你既与龙家的人订了亲,那我女儿,你准备如何安置?是以后娶她回来做妾室,还是连半点名分都不给她,让她就这样跟着你,成为别人的笑柄?”
“娶她?你肯她还不肯呢,她肯我也不肯啊。”萧错小声嘀咕着,又暗暗地瞪了王嫊一眼,然后正色道,“请王阁老放心,只要王嫊有要求,不管她要我如何做,我都会答应她。”
“我没什么要求啊,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我……”王嫊话未说完又被王涯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只能偷偷朝父亲吐了吐舌头。
王涯道:“她没要求,我有。你若真想和她在一起,那就立刻去把龙家的婚事给退了,光明正大地娶我女儿进门,她不仅必须是你的正妻,还得是你唯一的女人,以后你也永远不能纳妾。”
萧错又是惊讶又是无奈,王嫊也瞪大眼睛看着王涯,干笑道:“父亲,没必要的,我没那么多要求。”
王涯不理女儿,继续道:“这个条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对你,我已经宽容许多了,这要是在从前,就算你答应了,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婿。”
萧错低着头不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事从一开始就如一出闹剧,没想到竟会愈演愈烈,现如今他都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我替他答应。”
门口传来的女声让萧错不禁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迎上去搀住进来的妇人,道:“母亲来这里做什么?”
容南星与王涯互相行了礼,道:“既然王阁老亲自登门了,妾身自是要亲自前来迎接的,方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从恕的婚事,我这个为人母的做主,就按阁老说的办吧。”
“不行!”萧错与王嫊异口同声地喊出这两个字,自是引得各自的父母横眉冷对。
容南星缓缓道:“从恕,就算你不娶王姑娘,你与龙家的亲事,我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母亲……”
“我上次让你答应我的事,你一直不肯给我答案,如今这件事,你也不肯听从母亲的吗?”
萧错犹豫着低声道:“母亲,这件事很复杂,容我稍后细细跟你解释如何?我与王嫊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行吗?”
容南星定定地盯着他,道:“我若说不行呢?”
萧错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叹道:“从小到大母亲就没管过我,为何难得关心我一次,却又总是去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容南星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道,身为母亲,我没尽到半点该尽的责任,你怨我恨我都好,可是上次的事,还有今天这件事,我必须得管。”
说罢容南星对王涯道:“他们的婚事,不必征求从恕的意见,我做主了。”
见萧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无奈又更像是心寒,王嫊犹豫了许久,终于一咬牙,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别再逼我们了,其实……其实我喜欢的男人,不是萧错。”
这下换王涯吃惊了,他甚至拍了拍自己的头,以为这是幻听,可是看王嫊的表情,他也不怀疑了,只是平静地问道:“那到底是谁?为何要拿萧从恕来骗我?”
“是……是……他是……”王嫊死死咬着唇,小声道,“他是京城外面不远处一个小村庄的……的农夫。”
虽然最后两个字已经几乎听不清了,但王涯还是瞬间绿了脸,重复道:“农夫?你说是个农夫?你看上的男人,是个一无所有的农夫?”
“是,不过……不过……他不是一无所有,他家有两亩地……虽然是……租的……”
“噗!”
一个如此严肃的场合,萧错知道他是不该笑的,何况他方才还因为母亲的强势做主而心里难受,所以应该笑不出来才对。
可他还是没忍住。王嫊最后加这句话,实在让他乐得不能自已。
听到萧错的笑声,王涯更是怒不可遏,沉声道:“所以,你骗我那个人是萧从恕,因为你知道我不能对他怎样,而这一年来,你每次偷偷出门回来,都是以找萧从恕为借口,但其实,你是去私会那个男人,那个……那个农夫,是吗?”
“是。”王嫊低着头,不敢再看父亲的脸色。
空气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王涯突然说了句“打扰了,今日就当我没来过”,便拖着王嫊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萧错与不断回头往这里看的王嫊互换了个眼神,只能让她自求多福。
容南星道:“王家的事解决了,那我们来谈谈龙家的事。”
萧错无力地道:“母亲上次要我立誓不与沐血盟和神策军为敌,如今我没与他们为敌,我与王守澄为伍了,这样合母亲的心意了吗?”
“你是真与王守澄为伍,还是一直想着要对付他?”
萧错顿了顿,突然跪了下去,道:“母亲既然都知道,那就应该也明白孩儿的决心。杀王守澄为父亲报仇,这是孩儿多年的心愿;清除阉党振兴朝纲,这不仅是孩儿的抱负,也是父亲的心愿。所以,不管母亲为何提出那样的要求,都请恕孩儿不能答应。”
“那么,你与龙追忆的亲事呢?你是打定了主意,要与龙家人结亲,是吗?”
“那不是我的意愿,是王守澄逼的,我没有选择。在复仇大业面前,小小的亲事,算不得什么。”
“好,很好,既然你都有了决定,既然你不愿听我的,那么从今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吧。”
“母亲!”萧错追了上去,不解地道,“这究竟是为何?为何你从前都未阻止过我复仇,如今却要拦着我?为何父亲可以娶来自江湖的你,而我却不能娶一个江湖女子?”
容南星并未答话,只是径直往庭院深处的佛堂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