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福芦山归来后,俞敏俪见时间还早,逐对林书轩说:“我们回国几天了,还没探望过你的爸爸妈妈,我还要留下来等到爸的头七日,不如你先回兴化老家去吧,也帮我跟老人家解释一下。”
林书轩见自己也无有出力的份,同意说:“也好,我回去两天就回来,你顾好自己。”
俞敏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次多留点时间在家里陪陪妈,你跟娉儿先回奥克兰。”
林书轩点点头,简单地收拾了他的行装,跟俞敏涛等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回到家中正是晚饭时点,林妈妈见他突然回家,惊喜地在厨房里又忙了开去。没多久却听林书轩喊说:“妈,您别忙了,二叔来电话了,说让我去镇上吃饭,一会儿游芊华会来接我。”
林妈妈忙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双手在身上的围兜上蹭来蹭去,:“二叔早上就说你今晚一定会回来,没想到他说准了。”
林书轩的父亲正坐在饭桌前,:“你二叔说了几次要请你和俪俪吃饭,可她今天没跟你一起回来。”
林书轩:“她的父亲刚过世,还正难过着,吃饭的事能免则免,我一会儿会跟二叔解释。”
林妈妈却忽然气恼说:“俪俪是嫁到我们林家来的人,按习俗她要先回家来过个门,再回到娘家去奔丧。你们倒好,直接就去了她娘家,这么倒过来行事,大家都说怕不吉利。”
林书轩听了只觉习俗不可理喻,厌恶地说:“能有什么不吉利?要这么讲究的话,我就不用回来看你们了,让俪俪过几天从福宁那边直接出门好了,她也不用再回家来了。”
林妈妈被林书轩这么顶撞,埋怨说:“你那个老婆到底是谁家的儿媳妇?回国这么多天了,我看不见她的一个影。”
林书轩苦笑说:“妈,您也知道今天才是她父亲的出殡日,俪俪只想多陪陪她的妈妈,她赶我回来看你们。如果她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您能期待她真心爱我的父母吗?您对她别苛求了!妈,您以前不这样说话的。”
林妈妈忽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书轩,妈跟你说件事。小健自家里已生了两个小孩,可他在外头又生了一个,老人们都不嫌多。你二婶一说起外头的那个孙子,别提那神情有多得意。我想说俪俪要是事业心太强不想生孩子,其实也没关系,你可以另外在外头找人生一个。你都四十多岁了,再不要个孩子就真老了。”
“妈,您说什么呀?俪俪知道了会怎样?”林书轩嫌恶地皱皱眉头。
林书轩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
父亲的叹息声令林书轩的心猛颤了一下。他清楚地明白,根本无需父母提醒,那份遗憾就已如一盘笨重的石磨,早吱呀吱呀地辗压在他的心灵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随着时光的流逝,日愈沉闷且痛楚。
他早有耳闻堂弟林书健的风流韵事,林书健的妻子曾经又哭又闹上吊,寻死觅活地闹过几回。听说二婶适时对她发了话:“你再这么闹就活该离婚,让那个女的转正算了。你自己想走也行,想死也罢,但孩子得留下,那是我林家的嫡孙子!你住的房子还是我们俩老的,你休想分走!小健就是个穷光蛋,你又能抠到几分?当你不是林书健的老婆时,你算得上哪个葱?你要是不闹,只要我们老俩口活着的一天就只认你一人是我们的儿媳妇,决不会让那贱女人登门入室。”
婆婆的这番话竟唬得她不敢再哭闹,反而对林书健更加温柔体贴,似乎丈夫在外包养女人并生下孩子全是因为她不够善解人意和贤良淑德所致。
林书健从此乐得左右逢缘,尽享齐人之福。远亲近邻们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有人羡慕,亦有人鄙夷。但二婶并不在意,那么些鄙视的目光,她全当她们都是嫉妒眼。
林妈妈羡慕着说:“小健有男有女合着三个,能换成给书轩一个多好!”
林爸爸边拿起筷子边对妻子说:“你是越老越嘴碎,吃饭吧!”
林妈妈也拿起了筷子,却又说:“怎么又是那个游芊华来接你?她的名声可真不好,男朋友家里头死活不让她嫁进门,谈了一年多的恋爱,最后分了手。”
林书轩惊讶地说:“那小女孩看上去能力不错,人也活泼,名声怎么就不好了?”
林妈妈撇了撇嘴,:“什么小女孩?比她小的人都当上妈了。”
林爸爸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提醒妻子说:“吃饭!有她二姑在,没你操心的份!”
游芊华脆亮的声音已在大门外响起,:“大表哥,大表哥,我来接你了,你准备好了吗?”
林书轩迎声而出。
游芊华却已扭着腰肢小踏步进来,大声招呼说:“叔叔,阿姨,二姑和二姑父说也请你们一起上镇里吃饭。”
林书轩父亲站起身推辞说:“不啦,做好的饭菜不能浪费了,书轩去就好了。”
游芊华也不坚持,笑意盈盈地对林书轩说:“那我们赶紧走,他们在等着呢。”
她边说边伸手就要去拉他的手,林书轩却将手一缩。
林妈妈看得仔细,不禁摇了摇头。
林书轩跟她一起走出,看她脸上的彩妆尤其亮眼,但整个人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心想她或许还在受情伤之苦,不禁拧了拧眉头。
游芊华侧头巧见林书轩眉目紧锁,竟觉得他有了别样的魅力。
上了车,游芊华原想说些打趣的话,却又不想开口,反而想起了心事,她从二姑的嘴里知道了不少关于俞敏俪和林书轩的故事。
林振南妻子高频率地翕动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对俞敏俪进行了言语鞭挞,她有理由认为俞敏俪是该受千刀万剐之刑的林家罪人,是她让林书轩如今成为一个该被林家列祖列宗共同谴责的不肖子孙。她心底里又恨恨地想自己对儿媳妇那般关爱,却赢不得她能如俞敏俪那份出自内心的体贴和关爱。于是,俞敏俪就该活生生地被描绘成一个骄傲跋扈又自私自利的现代女巫,抑或只是一只霸占着窝却不司下蛋之职的母鸡。
游芊华感受到二姑有一股替天行道的正义,可她对从未谋面的俞敏俪着实说不上有什么样的情愫,但对林书轩却拥有了一万份的同情和怜悯。
游芊华想到这里,拿眼瞟了瞟林书轩。林书轩的眉宇依旧紧锁,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宇轩昂,他是那么的儒雅深沉,一张嘴就夹带着英文单词的说话方式,既洋气又高深莫测。游芊华想不通如此有内涵又富有的男人却能只一心爱那个叫俞敏俪的女人。
游芊华认识许多男人,与林书轩年纪相近的中年男人们一般都有一副猥琐的表情,饭饱酒酣时喜欢说一些带色带调的话。游芊华刚入厂时曾经抗拒过,二姑安慰她说这不过是一种社会风雨的洗礼,只要习惯了就好。这种洗礼庸勿置疑地带来了业务量的增长,让她在富态的二姑面前可以不再低声下气。慢慢地,她也就乐于接受这种洗礼,可她有时也觉疲惫至极,狂饮宿醉后的脑胀头痛,每次都让她在心底狠狠地诅咒自己,也诅咒着那些男人们。
她渴望有个安全的港湾,让她这艘小舟华丽丽地停泊。她曾经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虽然他并无正事可做,但他家和二姑家一样有钱。她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像二姑那般贵气逼人。
在俩人如漆似胶之时,游芊华娇嗲着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居然反问:“你什么意思?”
游芊华又问:“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应说:“我父母说我家是清白人家,一定要找一个声名清白的人!”
游芊华发疯般地用枕头狂摔打着他,:“你又是什么意思?我哪里不清白了?”
“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平时的作风?我父母怎么会同意?”
“他们不同意,那你的意见呢?你不想结婚吗?不想结婚跟我谈什么恋爱?”
“我能有什么意见?我要是不听他们的,谁给我买房子?你能赚钱养我吗?可那钱也丢人现眼呀。”
他说得死皮赖脸,说得毫不留情。
游芊华愤怒而绝望地大喊:“你滚吧!我不是风尘女,我也不养小白脸。”
游芊华的确不是一个风尘女,但她习惯了向男人们抖擞她那风尘女式的“豪迈”情怀。
车子停在了镇上的酒店门口。
林书轩随游芊华进入包间,那里已坐有了满满的一桌人,几个镇里的干部和几个林振南的客户朋友,桌上几盘冷菜已空,一瓶“杏华汾香”也已见底。
见林书轩来到,林振南大呼正式上菜。
不消多大功夫,林书轩就见识了游芊华的青春活力和豪放恣意。她绯红着脸颊,踉跄着步伐,敞低着衣服领口,娇嗲使泼双管齐下,在“感情深,一口闷”、“感情厚,喝不够”中主动出击,又来者不拒。随着一瓶又一瓶的“杏花汾香”见底,在小包间里,大家有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那份人生豪情追逐。
游芊华借着醉意斜靠在林书轩的身上,林书轩拘谨地坐着,他庆幸没有人起哄,大家似乎已习以为常。
有个镇干部喷着一口酒气绕过来,又要和游芊华干一杯,游芊华立起身,一手端起小酒杯,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正想要“一口闷”时,忽然间有呕的势头,忙先掩上口。
林书轩只好站起来,客气地替她挡说:“她喝多了,看她刚才接我来的份上,不如我替她喝了这一杯。”
那镇干部却哈哈大笑,:“她的酒量何差这一小杯?今天可能大家表现太正经了,说的话不够色香味俱全,下酒菜份量不足,她的表现就差强人意了。”
游芊华斜眼看林书轩一口气喝掉了她那一杯“杏花汾香”,忽然间渴望林书轩能成为她身心的安顿。
林书轩如同一位慈爱的父亲,一脸担忧地看了看她。
林书轩和游芊华之间差了十八年的光阴岁月。林书轩忽想起他那一年如果有女儿,就应是这个18岁。但即使他的女儿是游芊华这般年龄,他一定不会允许她有这样的举止,不会容忍这份取乐别人而作贱自己的难堪和羞耻。
游芊华喊一声:“老板们继续喝!我不行了,真不行了。”
她歪歪斜斜地走到长沙椅上,双脚一跷,倾身躺了下来,脑中却轰响着林书轩的声音,看似与他风牛马不相及,可她偏偏瞧见了一份天雷勾地火的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