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涛和俞庆祥并肩从厦门大学的图书馆走出。俞敏涛心情沉重,沉默地低头慢行,俞庆祥却恋恋不舍地不断回望。
俞庆祥:“井里的蛙再大声叫也不过凑了热闹,天上的龙一个喷嚏就可呼风行雨,蛙与龙没法比!我跟你也是没得比!”
俞敏涛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比喻呢?”
俞庆祥:“我是说,不来你这儿一圈,我不知道蛙与龙的差别有多大。我就是那井底的蛙,天天想这个想那个,画了许多方案图,拿出来的东西却不值得一瞧,就跟蛙叫似的,叫得再响,也是呱噪无用的。能有资格呆在这里的,都是人中龙凤。单是这个图书馆就令我眼界大开,我好羡慕你啊!我一技工学校毕业生,难免瘦小个。”
俞敏涛疑惑地问:“瘦小个?你不矮呀。”
俞庆祥乐了:“高材生也有听不懂的行话!有人神总结了,技工生在学校学的东西量少质差,营养不够,就显得又瘦又小。中专生学的东西量少质好,矮胖墩;大专生比中专生学得深广些,又比本科生差了一大截,算高瘦个;本科生学的是保量又保质,所以体格好,壮高个。”
俞庆祥说得挺自乐,却见俞敏涛神色凝重,不敢再滔滔不绝,:“外婆去世,我以为你会回家奔丧,没想到人来通知你。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村里的人传说是婶婶逼死了外婆,这是污蔑!”
俞敏涛神情立时激动,:“人言可畏!她怎么可能逼死了自己的母亲?!我妈妈虽有脾气,有时仗式吓人,可她不无理取闹!当年要不是我妈那一口咬得狠,或许今天的我就被插了牌子游大街!”
俞庆祥困惑地问:“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优异,堪称是所向披靡的学霸级人物。怎么这么说?”
俞敏涛不由地陷入了往事……
福宁县城关有条叫后街的大街相当出名,不是因为其间拥有可以让它扬名的某个地标性建筑物,或是其间有闻名的历史典故,其实啥都没有,不过是因为那条街上住了几个敢砍敢打的“江湖好汉”,全是二十来岁浑身带疤的年青人。这伙人估计看多了《水浒传》的小人书版,一股子“替天行道“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狠劲,又或是听了《上海滩传奇》的评书,很希望再次演绎杜月笙般的传奇。这些年青人各成帮派,有模有样地学起了古人,喝完滴血酒,再各手持根香,磕头拜了些把兄弟,一起对天发了誓,又招揽了各路小兄弟,大有想扭转乾坤的劲头。
各帮派之间经常抽棍混打,破个皮流点血是常见的事。他们大多时候都是正面交锋,有时候也会有类似于游击战搞偷袭的做法。进行游击战时,就得讲究点策略,特别需要有俞敏涛这种人的智商。况且哪个帮派有了俞敏涛此类军师显赫赫的辅佐,这种好学生的隐形魅力,拉拢了更多的学生娃,进而增壮了队伍,更扩大了势力范围。后街的帮派一度不是社会待业青年人的专属群体,还牵扯到了几所中学,让当地的公安民警颇伤脑筋。
在高中最后一年的某一天,俞敏涛在一次大规模的帮派斗殴事件中,被当地派出所逮了个正着。
俞敏涛实在羞于自己暴露了行径,受询中宁死不屈,死活不肯报出自己和爹妈的名姓,但公安派出所干警本就高了他几个段位,仨俩下就从其他人的嘴里,掏出了他的来处,并找上了学校。
俞大明夫妇被请进派出所的时候,俞敏涛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白衬衫被撕烂成几条布条,支离破碎地搭拉在身上,眼镜架断了一边的脚,歪歪地架在鼻梁上,脸颊和鼻子被镜架来回推拉时刮破了皮,血迹还保持着艳红的颜色。脚上也只剩下了一只鞋子,但已瞧不出原来的白色。俞大明和俞香兰被震惊得几近休克,他们心中一向好学上进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跟后街那伙流氓混在一起?!
派出所所长是个老熟人了,深知俞大明的为人。一看到俞大明进屋,赶紧握手寒暄:“老俞呀,我知道你家的孩子厚道,一定是被怂恿欺骗的!那帮小年青我们是盯很久啦,不好意思呀,这次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俞大明红着脸说:“惭愧呀惭愧!孩子上到这里来,家教真的是有问题呀!”
俞香兰又羞又恼又怒,已顾不上心疼,奔向俞敏涛劈头盖脸先挥了一巴掌,再张开嘴巴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骂说:“死仔,是鬼迷心窍,还是活腻了?!”
俞敏涛耷拉着脑袋,肩上的那一口疼得他全身痉挛,可他一气不吭。他宁愿在群殴中流血受伤,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妈在一群代表正义的人面前给了他羞辱,硬是梗直了脖子,一脸大写着一股凛然和不屈,心里却恨不得立马穿越回古代,奔上梁山当那第一百零九条好汉。
派出所所长又在长叹:“哎呀,真是麻烦!那伙年轻人老是聚众打架斗殴,调戏小姑娘。大罪没有,上不了刑,但每次按治安处罚条例也是够烦的。我们人手又不足,这次一下子拢了二十多个回来。除了你家敏涛,其他的全有前科,但他又算得上重量级人物,人称‘赛无用、超学究’。你看看,看看,哎!”又是一声长叹!
俞大明的脸色从红变青,铁青得吓人,:“他明年要高考。原以为这孩子会读书,又赶上了好时代!没想到会出这档事!”
俞香兰掩着脸呜咽了起来:“做学生都做不好,还当上了军师?这是赶着要奔短命的份呐。”
俞香兰一哭,反让所长觉得不好意思,:“嫂子呀,您可别着急上火,敏涛毕意还是个孩子嘛,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涛涛会跟后街的那帮混混扯上关系,要是别人告诉我,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呀。这回直接上了这里,直接给我打脸了不是?丢脸呀!”俞香兰抹着眼泪说。
所长想了想后,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们平时管教得严,这次事件不过是孩子的一时糊涂,校长也打了电话来为敏涛求情。这样吧,我们这次就权当只是个误会,你们把孩子领回去,该干嘛还干嘛去,只要孩子知错能改,懂得悬崖勒马,也算是大吉一事呀。明年等他考上了大学,别忘了到我所里来分喜糖。”
俞香兰边抹泪边说说:“别说分喜糖,他要是真能上得了大学,让我捐出所有的寿元都愿意。”
俞敏涛惊愕地望了望母亲。
俞大明:“做父母的谁不巴望自家的孩子争气,可他们偏偏不争气!教育孩子比起当年抗战还艰难!”
所长哈哈大笑几声,:“不一样的战场,同样的斗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斗争,跟自己斗,跟家人斗,跟他人斗,斗赢了就功成圆满,到了马克思面前也是一名勇士!”
俞敏涛有惊无险地在派出所呆了几个小时后,被父母领回了家。
在学校里,似乎没几个人知道俞敏涛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几天后的学校大会上,几位与俞敏涛一起参加群殴的同学被宣布除名,当他们的名字被校政教处主任言辞严厉地提了又提的时候,俞敏涛内心紧绷的弦被深深地触动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是该同情他们。
他也无法多想是什么原因,那帮社会上的朋友再也没有找过他。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回归到了各自应属的世界,曾经的交集虚幻得如梦一场。当然,俞敏涛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探究那些原因。他的老师们猛然间就给了他许多课外作业,各类习题塞满了他的整个书包。每位老师在给他习题本时,眼神是那样的慈爱殷切,语气是那样的热诚挚恳,让他有了“寸金难买寸光阴”的紧迫感,重新感觉到了“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危机。
俞敏涛自觉地让自己投身到了题海之中,孜孜不倦地完成老师们一轮又一轮的习题轰炸。
再后来,他在街上偶然看见原来的同学吐着烟圈,一脸猥琐地调戏一位小女生时,惊吓得小女生尖叫着躲藏,那种小痞子的下作之态,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并且开始真正地感到后怕。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发生在派出所的一幕只是他人生的一场意外,是生命乐章的前奏曲中一个小小的休止符。当他的人生主旋律唱响时,那个休止符必使得生命凯歌更具爆发力。他发誓再也不让父母有再次责备自己的机会,更不允许自己在学业和未来的事业上有任何的差池。
来年的金秋季节之时,俞敏涛成了福宁县城的理科状元,上了他心仪的厦门大学。他的成长经历,成为他的老师们教书育人的成功典范,在许多年后依然在他们的班会训话中被频频提及。
在俞敏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告诉他说,俞大明听了派出所所长的话后,怀着勇士般的勇敢信念,一天内走访了他的每一位任课老师,与每一位老师在嗟叹中取得了共鸣。大家本着拯救俞敏涛的共同目标达成了默契,谁都不敢松懈对俞敏涛的监管,才有了对俞敏涛所做出的题海轰炸不留闲余时间的关怀。
母亲还告诉他另一件事,在那个关健时期里,俞香兰带着机灵的俞敏海,在他上下学的路上蹲了点。那些个想继续联络他的社会青年,在俞香兰凛冽无情的眼神中败下阵去,但他们也感到了被挑衅的意难平。有那么一次,两三个小年青瞅准了机会逮住了瘦小的俞敏海,把他摁在电影院的门口,打得他鼻青脸肿。但他们在“快意恩仇”时完全漠视了一个现实,小个子的俞敏海本就不是个能被人随意欺凌的主,即使他本尊不属于哪个帮派,他也有足够的能耐,将合伙揍他的那些人的来路摸得一清二楚,谁让福宁城关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平日里能在街上晃荡的也就那么几个。
令人丧胆的结局是,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俞敏海拿把明晃晃的刀子,挨个冲进他们的家里,像疯子似地粗着嗓音,叫嚣着要血债血还,那嗓音其实还透着幼稚的童声。尚未发育变声的俞敏海,用疯狂的举动把那三个人当场吓得够呛。在他们后来的故意拦路滋事时,俞敏海从随身书包里抽出来的匕首,也一样起了震慑作用。帮派虽有帮派的规矩,但混混也有混混的借口,俞敏涛有个跟疯子一样疯狂的混世魔王弟弟,虽然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他的年龄却又那么的小,倘若跟他一般见识,简直就是掉了身价。俞敏涛也就不再受到校外友人的“深情关注”。
俞香兰怀着后怕的心情说:“海海跟个疯子似的,我也跟个疯子似的?后来的我不仅要一路盯着你,还要一路追着海海,怕他真成了疯子!”
俞敏涛说完了往事,感慨说:“他们所做的一切成就了我要发狠革新面貌的愿望,那个休止符成为了美丽的短暂静音,也让我的青春之歌来得更加悠扬高亢。我妈妈很凶很猛,可她更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