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坛酒喝罢,洛子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公子抛了粒花生米在嘴里,边嚼边道:“多坐会罢,急的那个人不该是你,就是再心急也得等人家散了朝不是?周沽钧现在可还在那龙椅下站着呢。”
洛子书摇了摇头:“柳巍峨不上朝。”
公子呛了几个咳嗽,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谁?”
“大凉城还能有几个姓柳的?”苏敛替自己盛了碗饭,撕了半拉烧鸡丢进碗里风卷残云起来,嘴里含含糊糊道:“重病还得下猛药,有些事情跟武夫谈要比同读书人谈有用得多。”
这回听清楚了。
公子搓了搓牙花,脸色不太好看,自嘲道:“怪不得公子等了几日等不着人,半本观天契确实够分量,果真不是银子能买来的面子。”
“既然事都撞一块了,咱老李这回就不装大爷了,一起走一趟吧,唉,有钱能使鬼推个屁的磨。”
公子有些无奈,随手掏出几张银票丢在了桌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苏敛看的好笑,问道:“李公子也有肯屈尊亲自扣门造访别人的一天?柳巍峨架子倒是不小呵。”
“屁话。”公子瞪他一眼,然后悻悻叹了口气:“屋檐比头低,不低头,难不成把脑袋砍了?”
小丫头倒是吃得满嘴流油,抱着个肚子说什么也不肯动弹,最后死皮赖脸的蹭到了苏敛背上才乖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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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城确实风光无限,繁华程度远不是云出那小地方能比拟的,便连糖葫芦似乎都要比别处的大些。
趴在苏敛背上,小姑娘瞥了眼一旁的负手公子。
“喂,你跟我师父关系很好么?”
公子悠悠走着,目不斜视:“按辈分来论,你该喊本公子一声师伯。”
小丫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公子,似乎除了骚包就再瞧不见其他东西了,撇撇嘴满脸不屑:“像你这样的师伯,山上师兄们能打上十个还不带喘气的。”
“那又如何,师伯有的是银子,不需要习武做那莽汉。”
“你还不爱念书,学问也比不过洛姐姐。”
“可师伯就是不缺银子,想做师伯先生的夫子能从大凉城东排到城西,不差那点学问。”
“你还喜欢骂人,粗鲁得很。”
公子嘿嘿一笑:“师伯银票一甩,多少人觍着脸凑上来想教师伯骂可还讨不着门路呢,师伯不单爱骂人,还爱用银子砸人,砸的人鼻青脸肿千恩万谢。”
“你很有钱?”
公子昂首挺胸,负着双手还真给他弄出了几分潇洒味道:“那是自然,咱老李是谁?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银子。”
“那你给我买两串糖葫芦,不,三串。”
公子愣了愣,望向小丫头,丫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
到底还是小丫头赢了,心满意足的举着三串糖葫芦舔得开心。
公子觉得有些亏,扯了半天一声师伯没落着还倒赔出三串糖葫芦,怎么算也不是件划算的买卖。
他不小气银子,只是小气面子。
公子自忖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与个小丫头计较,那很有些掉份,所以他只是狠狠瞪了眼苏敛。
“什么狗屁师傅。”
苏敛也不恼,笑着看他一眼:“要不是背着个人,我能给你打成猪头,你信是不信?”
怕死就不是老李了,公子一本正经的点头:“我也能教你手肿成馒头。”
苏敛嘿嘿一笑,公子同样笑的意味深长。
白天的江府很安静,也很热闹。外面门匠们聚在一起叮叮当当安置着新门新槛,里头却见不着人走动,对比鲜明。
来了客人,门匠们只是抬头瞧了一眼又接着忙活了起来。
等待总是很漫长的,洛子书极有耐心,倒是公子有些不耐烦,挠挠脖子挠挠背,认为这待客之道实在对不住他的身份。
却忍着没问洛子书为何是来访江府而不是去柳家。
直到小丫头三根糖葫芦吃的干净,总算有个老仆慢悠悠出来了,眯着浑浊老眼驼着背行了一礼说道:“老爷问先生打哪来,此番造访所为何事?”
洛子书没回礼,结结实实受了老仆一拜,轻轻摇头道:“知名不具,不知名更不具。”
老仆又施了一礼,抬头道:“老爷还说了,若是来讲道理的,先生还是请回吧。”
洛子书露齿一笑:“我是来骂人的。”
只这一句,顿时让公子好感大增,认为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气度,毫不吝啬的竖了个拇指嘿嘿笑道:“理应如此。”
老仆想了想,让过半边身子,敞开一只胳膊道:“请先生入府一叙。”
另一只胳膊垂在身侧,挡在门前。
苏敛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只是笑了笑:“一堵墙能挡得住我么?”
老仆摇头缓缓说道:“这里是大凉城,是讲规矩的地方,自然不能教先生受了委屈。”
苏敛咧咧嘴没说话,将小丫头轻轻放了下来,盘膝坐在门口伸手做了个请势。
老仆面无表情,领着洛子书入了府。
修缮好的大门重重关上,门匠们匆匆离去,江府彻底归于安静……
这一等就是日落西山,暮光洒下,给整座府宅笼上了层淡薄光纱,很有些朦胧之感。
公子没有苏敛那般老僧坐定的心性,甚至连小丫头的耐心都不如,来来回回踱了几百趟。
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就要上去扣门,却被苏敛伸出只脚拌了个狗吃屎。
公子捂着鼻子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苏敛没睁眼,轻声道:“等。”
“我问你,柳巍峨可是在江府?”
“嗯。”
公子一屁股坐在苏敛身旁,揉着鼻子道:“这是在江府,有的人不是见不着就真能当看不见的,我不觉得那女人能跟老饕讲得通道理。”
做买卖的都讲究一个物依稀为贵,胃口若是养刁了,那价钱便得成番的往上涨,再严重些,就是千金难买有价无市了。
公子不认为手里的银子能大过洛子书那半本书。
苏敛平静道:“她不说了么,是去骂人的,讲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