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麦田里有很多人在抽唐河水浇地,小钢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看无云的天空。
在村口玉才看到了扛着一捆新水管的昌良,便上前问他:“昌良哥,小新可在家?”
“是玉才,小新昨天才浇完麦肯定在家呢。你是小钢吧,退伍回来了吗?”昌良放下水管望着小钢说。
“是的昌良哥,我昨天傍晚才回来。你这是去浇麦吧,要不要帮忙?”小钢说着将一支烟递到他的面前。
“不用,不用。我才从城里买管子回来,等虎子浇好我就用他的抽水机。”
“昌良哥,听说昌义打工去了,是什么地方?”玉才问。
“他去的地方苦,是到青海修铁路。工资虽高可就是人有点受罪,开始还有高原反应。要不是等着钱说媳妇,他也不会去干。”
“那昌良哥你去忙吧,我和玉才到小新家看看。”小钢说。
“行,你们去吧。中午到我那去,我们在一起喝两杯。”昌良说着又将管子扛在肩上。
玉才摆了摆手,“不了,一会还得赶回去浇麦呢?昌良哥,我们走了。”
壮实的昌良扛着管子,大踏步地走向不远处的麦田。
“他和昌义一样,都是难得的好人。由于家里穷,直到去年才娶了一个有智障的女孩子。宝民叔有心脏病,不能干体力活。昌义一走全家的生活负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还要收种十来亩地真是太难为他了。”玉才边走边这样感叹地说。
“不要想这么多了,他们弟俩都是非常要强的人,一定会改变目前的状况的。”
他们说着已来到小新门口。出现在小钢面前的是新建的两层楼房,和很气派的大门。门没有关,过道旁停着一辆半新的农用车。院子靠西墙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面的叶子都落完了却还挂着很多鲜红的柿子非常好看。柿子树旁边摆着几个大花盆,里面分别栽着一叶兰和铁树。
“小新,小新。”玉才对着关上的堂屋门连声喊道。
过了一会仍没有人答应,他们便准备返身往外走。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来,他脸色红润穿一件老蓝咔叽布大褂,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鸭舌帽,一看就知道是在城里工作过的人。
他就是小新的父亲李广久,玉才在小新结婚时见过他一面。他曾在合肥一家机械厂工作平时很少回家,每逢寒暑假小新妈就带着小新去合肥。小钢没见过李广久,因此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玉才忙向他问道:“广久叔,小新呢?”
李广久望着玉才怔了一下,“你是,噢!你是后庄的玉才。小新和他媳妇去大闵村结黄豆钱了一会就回来,你们进屋里等他。”
玉才看了看小钢,小钢说:“既然来了就等一会吧。”
李广久将堂屋门打开,让小钢和玉才进去。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四尺山水,是写意画非常大气。两旁还配有草书对联: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这是我们厂的车间主任刘继明画的,对联是他的师兄吴天月写的。这儿有沙发,你们随便坐。”他说着提起水瓶要给他们倒茶。
玉才从他手中夺过了水瓶,“广久叔,哪能让您老倒茶,我们自己来。”
李广久便拿出茶杯和一盒西湖龙井递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小钢掏出烟递给他,“广久叔,您老抽烟。”
李广久接过烟望了望他,“小伙子,你也是后庄的吗?”
“是的。广久叔,我叫秦小钢才从部队退伍,以前和小新是同学。”
“我知道了,你是六叔的侄孙,小新最近经常提到你。”李广久说着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您老认识我六爷?”
“他老人家和我爹是战友,后来我爹在朝鲜战场牺牲了,是他一直在照顾我们的生活。我去合肥工作也是他老人家给找的,那个厂的党委书记岳秋实曾和他老人家在一个连。本来我是想跟他老人家在镇上当通信员的,正好岳书记来看他,他就把我托付给了岳书记。当时小新娘正怀着小新的哥哥小忠,没法和我一起去就留在了家里。75年小忠因患脑炎去世,过了两年才有了小新。我前几天还去后庄看望他老人家呢,小新还叮嘱我顺便问你回来了没有。”
“您老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您和六爷有这层关系。”
“我们算是世交了。”
“小钢,我听说你爸的字写得也很好,在我们整个曹贤镇可是没有人能比的。”
“是的,小时候每到过年都是爸写对子,前后庄的老少爷们也有不少人来找他写。”
“你爸是个能人,呆在农村有点埋没他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
“是小新回来了。”李广久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摩托车直接开进了院子,然后停在堂屋门口。小新停好摩托车和他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孙小英并肩走了进来,一见站在沙发前的小钢便惊喜地迎过去。
“小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想死你了。”
他们热
烈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各自拉着对方的手互相打量着。
“你长高了,比以前还魁梧。”小新说。
“你也比以前长高了,我走时你1米7,我1米72.”
“你现在有多高?”
“1米85,你呢?”
“1米78,站在你面前起码要矮半个头。”小新高兴地说着,并拉过孙小英向小钢介绍说:“这是我媳妇小英。”
小钢有点不好意思的向小新说:“真不好意思,你们结婚我没来,今天又没给你们带什么礼物,何况广久叔也在家。”
小钢非常尴尬地和小英握了握手。
“千万不要见外,我们谁跟谁,玉才你说是吗?”小新显得很高兴。
“不错,小新说的对,等他添毛孩时你再来庆贺也不晚。”玉才打圆场说。
“到时我一定来。”小钢终于找到了台阶下。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们了。”小新说完又转向李广久,“爸,我妈呢?”
“她在西头你四叔家打面呢,一会我骑自行车去带来。”
“我到镇上买点菜,中午和小钢、玉才好好喝几杯。”他说着就朝外面走。
小钢忙起身拦着他说:“不行,我们改天再来吧,玉才下午还要抽水浇麦呢。”
“玉才,晚一天浇也没事,改天我帮你去。”他用恳求的目光望着玉才说。
李广久过来拉着小钢说:“大侄子,你和玉才就别走了,不然小新会过意不去的。现在地里的麦是旱了点,但一时半会还不得出问题。”
玉才为难的挠着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玉才,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小钢,我们都五年没见过面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走。”小新趁爸爸拉着小钢的机会,挣开他的双手走向门口的摩托车。“爸,你去把妈接来,然后把那只大老公鸡杀了,我去买点菜就回来。”
小新走到门口跨上摩托车发动着,然后一溜烟似的出了院子。
小英拎着暖瓶给他们面前的杯子添水。
玉才喝了口茶问:“嫂子,我让你介绍的对象呢?都几个月了,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我们村的几个女孩都出去打工了,要等过年才能回来。”小英说着坐在了玉才身旁。
“我过年也想出去打工,攒几个钱到时不得受难为。”
“你哥俩都走了,地里的活谁干?”小钢问。
“有我嫂子呢。”
“她一个女人家,能干什么?七八亩地呢,你们男人真是自私。”小英有点责怪地说。
李广久站起身看了看手表,“我去西头把面推来,你们在这聊一会吧。”
“广久叔,我帮您去推吧。”小钢说着也站起身。
“又不重,就几步路瞎近。”李广久说着走到院里厢房推出了自行车。
“我得去厨房烧水,一会杀鸡。”李广久才出院门,小英就起身向厨房走去。
玉才望着小钢,心里一点都不踏实。如果下午浇不成的话,就要等一个礼拜后才能轮到他家。他怕小麦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哥哥嫂子会怪自己,因此就显得坐卧不安起来。
小钢看出了他的顾虑便安慰说:“放心吧玉才,明天我让你先浇。”
“山根叔怕不答应,您家的地在岗子上旱的很。”
“这个你放心吧,我会说服爸爸的。”
玉才见小钢说的非常认真,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小英接了满满一大锅水,然后放在煤气灶上打着火。她拉开菜厨拿出五六个盘子,在水池子里洗了洗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紧接着又将酒杯和筷子也用清水涮了涮,准备妥当之后她把褪鸡用的大瓷盆端到院里,并从盛粮食的厢房舀了一瓢玉米向大门外走去。
“呴呴!呴呴!”她用清脆的嗓音呼唤着在外面打野的老公鸡。
这时李广久和小新妈一起推着面走了过来。
“让你爸逮,你就进屋歇歇吧。都是双身子人了一点偶不注意,整天还跟着他瞎跑。”小新妈十分心痛地望着小英说。
小钢和玉才忙出来从自行车后架上把面卸下,放在厨房的一个木箱子里。
“嫂子,你家的厨房弄得真不错,不比城里的差。”玉才望着贴着洁白瓷砖的锅灶和干净的大理石台面赞不绝口地说。
“还不都是小新设计的,他经常和城里的客户在一起,看到人家的厨房很别致就照模照样地学来了。”小英有点自豪地说。
“用电机抽水跟自来水一样,确实很方便。”小钢说着在脸盆里洗了洗手。
“是的,现在我们村有几家都装了这种小电机。”小英说着拿条毛巾给他们,“把身上的面打掉。”
小钢在院子里把身上沾的面打干净,正好小新妈走了过来。她已经到堂屋换下沾满面粉的衣裳,穿了一件咖啡色罩褂很精神。
“婶子,您还认识我吗?”小钢望着小新妈这样亲切地问。
小新妈笑了笑说:“刚才你叔都给我说过了,你长高了但模样没怎么变。以
前你经常来找小新玩,我还能认不出你。”
“婶子,您也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还没变,我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小钢,婶子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脑瓜聪明嘴又甜。好了,你和玉才到屋里去坐会,我们先把米饭和汤做好。”小新妈高兴地说。
“妈,待会爸爸把鸡杀好我来做,让小钢和玉才尝尝我的手艺。”小英拉着她的胳膊说。
“今天要不是小钢和玉才来,我绝对不会让你干的。小钢,你们去堂屋坐吧。”小新妈说着和小英一起走进了厨房。
小钢和玉才没有进屋,而是到门口看李广久逮鸡去了。他们来到门口时,十几只鸡正围着李广久吃地上的玉米。其中有一只老公鸡非常大,足有五六斤重。李广久的目标可能也是它,在小心翼翼地向前靠着。那只老公鸡一会低头吃地上的玉米,一会又警觉地抬起头向四下观看。当它再次低头吃玉米的时候,李广久迅速地将它抓住,其余的鸡呼啦一下全都跑了。老公鸡在李广久的手中剧烈地挣扎着,并发出阵阵的尖叫。
“广久叔,这只老公鸡长的又大又好,杀了可惜。”小钢说。
“一点都不可惜,它现在开始作怪了,一见小孩就撵着叨。”李广久说着走到准备好的菜刀和一个花瓷碗前。
“广久叔,我来杀吧。”玉才走到李广久跟前说。
“不用了,别溅你一身血。”李广久蹲在地上将一支鸡腿和鸡头牢牢地逮住,然后在鸡的脖子上拔了一些毛。
小英把瓷盆放在大门口,随即转身去端灶上的大锅。小钢抢先一步走到跟前将大锅端了起来,“还是我来吧,婶子看到你干活又会心疼的。”
老公鸡被放完血后,在地上扑棱几下就伸直了腿。玉才从地上拎起来放到瓷盆里,小钢将大锅里的热水慢慢地倒在老公鸡的身上。玉才把老公鸡翻了个身,然后便麻利的褪起鸡毛来。李广久把菜刀交给玉才,端着盛鸡血的花瓷碗走进了厨房。
等玉才褪好鸡把肚子切开用清水洗干净,小新妈便接过鸡放在菜板子上。
“婶子,我来剁吧。”玉才说着就要拿菜刀。
小新妈将他推了过去,“不用了,别弄你一身血。”
小英也在一旁说:“是的,玉才,你和小钢去坐会吧。”
小钢便拉着玉才走进了堂屋,李广久正在脱着大褂子。玉才给他们面前的茶杯分别添上开水,然后坐在小钢的身旁。
很快厨房就传来扑鼻的鸡香味,小钢放下茶杯望着玉才说:“还是用地锅烧的香。”
“可不是吗,现在城里都流行什么地锅鸡,还有和饼子。”玉才说。
门口又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是小新从镇上买菜回来了。在他的摩托车车把上挂满了盛菜的塑料袋,小钢和玉才忙出去将菜接下来。
小新又打开后备箱,拿出牛肉和板鸭。
“妈,活点面在上面贴和饼子。”他将牛肉和板鸭放在台子上望着正在往盘子里倒菜的妈说。
“还用你说,小英早就贴好了。”
“买的都是熟菜,还从毛六的饭店端了几个,这样省事。走,我们去把桌子拉好。”小新望着玉才说。
“我刚才绕到昌良地里,让他一会过来陪小钢喝两杯。”小新和玉才一边抬着桌子一边说。
“他不是在浇麦吗?”小钢问。
“没事,宝民叔也在那。”小新说。
小新妈已将盘子端上了桌子,玉才和小钢忙着到厨房去端另外的盘子。小新拿着酒杯和筷子到门口看了看,见昌良正从村头走过来。
“昌良哥,快点,就等你了。”小新向他大声喊道。
昌良听到喊声,立刻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盘子就摆满了一大桌。
小新指着中间菜盆里的鱼和鸡炫耀般地说:“这是爆椒鱼,毛六哥的拿手菜。这是霸王别姬,他刚从城里大饭店里学来的。”
“小新,买这么多菜。其实我们弟兄们相聚简单一点就行,你这样破费我们真不好意思。”小钢说着在李广久的身旁坐了下来。
“小钢,千万别这样说,现在条件好了弄这点算什么。”小新说着看了看他爸,“爸,您存的好酒呢?”
李广久忙说:“在我屋里床底下,还是我们厂老王临来送我的。”
小新转身到了他爸的房间,从床底下搬出一个纸箱子,里面有六瓶口子酒,他全都给拿了出来。正好昌良洗好手走到屋里,他们便寒暄着坐了下来。
“这是口子窖,十几块钱一瓶。”李广久说。
小新将他们面前的酒杯都给满满地斟上酒,然后端起来就要开始喝。
小钢忙制止他说:“去把婶子和小英喊过来。”
“她们忙好就在厨房吃了,小钢你别管她们。”李广久说着也端起了酒杯,“来,为了欢迎小钢和玉才的到来,我们先干一杯。”
三杯酒过后李广久便站起身说:“好了,我陪你们连喝了三杯,现在该去吃饭了。你们慢慢地喝,只要不喝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