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箱子！我的箱子啊！”
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男人跪在河岸上放声痛哭，他面前是一条数十米宽的河水，当下正值汛期，河流水平面上涨，无论是什么东西掉进河里，都会被激流冲走。
“全没了啊！我的家当！”
出村做工的大半年报酬全部在里面，一家人都指望着这些钱过日子。
“呜呜啊啊啊——”
男人悲戚的哭声回荡在河边。
吵死了！
哭哭哭！有完没完？！不就是个破箱子吗？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妖睡觉了？！
草凌骂骂咧咧地从水里探出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在岸边痛哭流涕的村民。
它是一条草鱼精。
在这条河里已经生活了五十多年了。
河里还有很多其它妖怪，比如草凌的一大家子，它的父母叔叔阿姨都健在，作为草鱼妖怪，算是很长寿了。
今天准备好好睡个觉，养好精神起来修炼，结果大早上的就听到这人在岸边嚎个不停。
听上去好像是因为随身带着的一个很贵重的箱子掉河里了。
看那个村民的样子，完全心灰意冷只知道哭着自责了，反正在水里行动对草凌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如赶紧把箱子找出来打发这个人类赶紧滚蛋。
草凌顺着河流的方向飞速游去，短短几分钟就游到了十几公里开外，成功找到了一个那个人不慎掉落的箱子。
草凌拖着箱子游回原处，那个村民还是跪在岸边。
它想起父母叮嘱过的，安安稳稳地在河里生活就行，千万不要被人类发现。
可是这个箱子要怎么给他呢？
草凌想了想，丢开箱子，随后一甩尾巴将其拍上了岸。
“哐当——！”
箱子被击打飞出去后，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线，随后重重地坠落在地上，把泥地砸出一个大坑。
岸边哭泣的村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愣神，然后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箱子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上面沾满了水草。
“我的……箱子？”
村民回过神后，赶紧冲上去打开箱子查看，除了外面一层被水浸湿了，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村民顿时破涕为笑。
可他刚才明明看到箱子一落水就被河水淹没，瞬间无影无踪，怎么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他再次抬起头看了眼面前湍急的河流。
河神！
一定是河神看到他在岸边哭诉了许久，所以显灵了！
“谢谢河神大人！谢谢河神大人！”
村民跪在岸边，对着河水磕了几个头，拿起失而复得的宝贝箱子离开了。
河神？
草凌看着远去的村民，思考着他刚才的话语和举动。
河神，指的就是它么？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个村民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饭团手卷。
他走到河边，把食物扔进河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多谢河神大人福泽庇佑，让我寻回酬金。奉上贡品，还望河神大人笑纳。”
看着被水流冲向下游的饭团和手卷，草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游过去把那些食物都捡了回来。
反正是吃的东西嘛，虽然它平时都吃一些水生植物和蚯蚓蜻蜓之类的食物，但米饭也是可以吃的。
话说回来，那个村民竟然还回去拿了贡品，看来是真的把它这条草鱼精当做河神了。
不过，被人感谢和跪拜的感觉也不错。
草凌拿着村民进贡给它的食物，兴冲冲地游到河流深处。
“母上大人，你快看，这是人类给我拿来的贡品！”
“人类的贡品？”
草凌的母亲也是只草鱼精，听到儿子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意外。
“对啊，就是这个。”
草凌把手里的饭团递过去，因为妖力的维持，饭团没有因为泡在水里而散开。看上去还是完整有食欲。
草凌母亲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开始埋怨道：
“草凌，我不是之前叮嘱过你了吗？虽然我们是妖怪，但安分守己地在河里当一条鱼就行了，千万不要和人类扯上关系！”
“没事的，母上大人。那个村民他根本没看到我，我就是帮他找回了掉进水里的箱子，他还以为我是河里的神明，一个劲儿地在岸边跪拜我。”
“唉，没被发现是妖怪就好，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知道了，母上大人。”
————
“河神大人，我家的一头牛跑进深山里找不到了，那可是家里唯一耕地的牛啊，要是没了牛，我们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求河神大人显灵，帮我找回家里的耕牛吧！”
“河神大人，我的小儿子在田里玩，不小心被镰刀割到了脚，家里实在没钱医治，求河神大人显灵，救救我的孩子吧！”
“河神，河神，最近总有狐狸来我家偷羊，家里都死了好几只羊羔了。下了捕兽夹，但那该死的臭狐狸实在狡猾，怎么都抓不到，求河神大人帮我赶走那只偷羊的狐狸。”
“河神啊，我准备出远门去做生意，求河神大人保佑我此行顺利，能挣到钱娶媳妇。”
“河神……”
草凌意识到，之前帮助的那个村民，很可能把他的经历告知了其他村民，以至于这些天总是断断续续地有人来求它办事。
不过这些小事对于它这只本领还算大的妖怪来说，都是些举手之劳，顺便就帮他们实现了。
那些实现祈愿，对它感恩戴德的人类也经常往河里扔一些稀奇古怪的贡品。
不得不说，人类发明的食物确实很好吃，比水草美味多了。
它作为河神的名气越来越大，家族里的妖怪们也都传开了，年长一些的妖怪指责它和人类牵扯过多，迟早会祸及自身。但更多的是一些年轻妖怪，看到那么多人类跪拜信奉它而投来羡慕的目光。
虽然基本每隔几天都有人来河边祈愿，但随便帮帮这些“善男信女”们，倒也给草凌枯燥的做鱼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它也就乐此不疲地去当这个河神。
有时候草凌也在想，其实神灵会不会之前都是妖怪，它们也是在人类的祈愿中诞生的。
自己现在会不会已经不是妖怪，而是真正的神明了。
然而，几年后的一次旱灾，彻底地打消了它这个念头。
整整大半年，就下过几场毛毛雨。土地龟裂，稻田干枯，农民们几乎颗粒无收。
草凌的生活也不好过，虽然它是妖怪，但到底也是水生妖怪，偶尔离开水没什么问题，长期以往就不行了。旱灾导致河水逐渐干涸，妖族里的长老们已经开始商议搬家的事宜。
这段时间，在岸边祈求河神显灵降雨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有时候甚至全村人在神官的带领下，组织起祈雨仪式，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晚上。
但草凌实在没那个本事让老天降雨，它还是一只靠天吃饭的小妖怪。每当有人在岸边祈雨时，曾经那些羡慕它的妖怪便开始嘲讽草凌，故意学着那些人类的口吻，称呼草凌为“河神大人”，问它怎么不能让老天下雨。
草凌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无心之举了。
它不想再做神了！
当时如果没管那个丢箱子的村民，后面也不会多出来这么多事，不过谁又能预料到今后会遇到这种事呢？
反正不久的将来，河里生活着的妖族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听不到这些人类的祈愿声，久而久之也就不会有其它妖怪再提起此事。
从此开始崭新的生活。
一天夜里，又有一小波村民在河岸边举行了祈雨仪式。
草凌潜在水里，看着岸边亮起火把。心想着那些人类也很不容易，也不知道这场旱灾什么时候能过去，到时候恐怕会死不少人。
但它真的没有能力降雨。
火把的光亮渐行渐远，看来是祈雨仪式结束了。
草凌也准备返回河底，就在这时，它看到水面上落下来一个黑影。
仔细一看，好像是个人。
有人落水了！
它记得人类在水里是没办法呼吸的。
草凌来不及多想，赶紧游过去把那个人救上岸。
说是救，但是为了不被看到真身，草凌是就是直接借助自己的力量把那个人从水里推了出去。
那个人重重地倒在岸边后，草凌听到了一两声呛水后的咳嗽声。
看来是还活着，应该可以自己走吧。
唉，这个人回去肯定又会和村子里的人说河神显灵，明天恐怕还会举办祈雨仪式。
草凌这么想着，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岸边上的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怎么回事？被救上来后还不想走吗？
又或者，是不是自己用的力气太大，把那个人扔在地上的时候摔断了腿所以走不动了？
糟糕，那可真就是好心办坏事。
犹豫再三，草凌决定小心地浮出水面偷偷看一眼。
于是乎，黑漆漆的水面上露出来一双死鱼眼。
岸上确实有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湿透，就那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躺着一动不动。
而且那个人的动作也很奇怪，双手背在身后，两只脚也紧紧地并在一起，这个样子别说是站起来走路，就是翻身也不太容易。
晚上河边寒风凛冽，那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这样躺一晚上会冻死吧。
草凌又在水里观察了一会儿，期间那个人虽然动了几下，但仍然保持着奇怪动作躺在地上，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还是上去看看吧，只要化形成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不会被当做妖怪的。
草凌在水中化作人形，游到了岸边。
走近后，草凌这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半天不动了。
她的手上和脚上都被麻绳绑了起来。
先给她松绑吧。
草凌走过去，躺在地上的人听到有动静，吓得赶紧在地上蹭着想逃离。
“别走，救人，救人。”
草凌竭力说着蹩脚的人类语言。
听到是人说话的声音，被捆绑起来的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草凌抓起女人手上的绳子，稍一用力绳子就全断了。
女人哆嗦着坐起身，刚准备表达对救命恩人的感谢，一看到草凌的样子，高声惊叫道：
“妖怪！妖怪！你别过来！”
草凌：“……”。
看来化形还是不太成功啊。
也是啊，虽然它现在大体的模样是人形，但身体上有些地方还覆盖着鳞片，后脑勺一直到脊背上长着鱼鳍，皮肤颜色也是发青的，第一眼看上去确实不像人类。
倒不是因为它妖力不够，只是平日里都生活在水里，也不需要经常变成人的样子，就没有多加练习。
草凌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妖怪，不是，我。”
落水的女人看上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满头秀发被水打湿贴在两侧脸颊上，被水浸泡过的皮肤有些发白。
少女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草凌，过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河神？”
草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少女只当它是默认了。
“河神，原来这就是河神！”
“回去吧，你。”
少女对草凌的话语充耳不闻，竟然就这样嘴里恍恍惚惚地念叨着“河神，河神”跪倒在地，谦卑地伏在它脚下。
“河神，求您让这老天下雨吧。”
草凌：？？？
最近的人是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降雨。
而且这个女人为什么被五花大绑着掉进水里？
“降雨，我做不到。”
“河神大人您一定有办法的，如果是需要祭品，那，那……”
少女看着草凌的脸，突然有些害怕，顿时缄默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不需要，祭品。”看着少女这么执着，草凌决定摊牌了，“说实话，我不是河神，我是妖怪。”
少女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草凌。
“我是妖怪。”草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可是，河神……”
“我，确实帮助了不少人，但我是妖怪，不是神明，我降不了雨。你，回去吧。河水快枯竭了，我也要离开。”
少女垂下头，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说话。
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吧。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救了她，现在就没它什么事了。
草凌回过身，刚迈出一步。
“请带我走吧！”
草凌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那个少女又看着它说了一遍。
“请带我走吧！”
“我带个人，干什么？”
它确实听说过妖怪吃人的传闻，但它们整个家族上上下下的水妖都没有吃人的习惯。
“已经这样了，我回不去了。”少女神情恍惚道。
之后又再三请求草凌收留她，但草凌想到父母长老们说过的，不能和人类扯上关系，最终还是拒绝了。
看着少女摇摇晃晃地离开，草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去后快点儿告诉村里的其他人，别再来祈雨了。虽然暴露了自己是妖怪，但明天它就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