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朱琪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往散乱在地奏折扫了一眼,目光瞬间被"韩长鸾"三个字吸引到。"好啦,夜里凉,你穿的这么单薄,到时候病了,朕才是真的睡不着了!"宣十度不由分说,强行将阮朱琪拉回榻上,按着她躺下,重新给她盖好了被子。
见阮朱琪闭上了眼睛,宣十度这才回到龙案上,将密令拾起,继续写着落款。阮朱琪眯着眼睛,关注着宣十度的一举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阮朱琪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无奈的叹息声,可仔细看宣十度的表情却没有异样。卯时三刻,宣十度穿戴整齐,准时去上朝,临走前还刻意看了看阮朱琪的状况。见阮朱琪安静地熟睡着,这才放心地离去。
脚步声刚刚在耳边消失,"熟睡"的阮朱琪就睁开了眼睛,飞快地穿上便衣,出了瀚海阁。"齐恕。韩长鸾今日上朝吗?"阮朱琪一边往端门附近走去,一边向紧随其后的齐恕问道。"回主子,韩大人从来不缺席早朝,韩大人下朝一般走副门。"齐恕回答道。
"副门?这些士大夫们最忌讳走副门了,韩长鸾倒真是不在乎这些!"阮朱琪略作惊讶了一番,"不过这样倒是称了我的心意了,副门人少,没人会注意我在。让芸香扮作我回因风苑的事情,可跟齐方交代妥当了?"齐恕点头:"放心吧主子,方弟做这些事还是稳妥的。"
耳边渐渐有嘈杂的声音,隔了一道墙,一群士大夫一边谈论着一边从端门走出。良久,嘈杂声消失,也不见有人从副门经过。阮朱琪心下疑惑,正欲让齐恕去看个究竟的时候,空荡的小道里传来了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阮朱琪循声望去,一袭士大夫红袍的韩长鸾正向她这边走来。韩长鸾若有所思地走着,时不时地环顾四周。待走得靠近了阮朱琪之时,阮朱琪这才从暗处走出来,韩长鸾眼中一亮,似是惊喜又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般,脚步微微加快,走到阮朱琪跟前。
"见过柳妃娘娘!"声音如此平静,平静到阮朱琪都能感觉的他的无欲无求。"韩大人多礼了,本宫在此久候大人多时了。"韩长鸾微微抬头,眼里也是平静如水,说道:"娘娘请讲吧!"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她找他,他为她做事。阮朱琪也没有迟疑,直接说道:"上次辛美黯的事情,大人做的不错。"
韩长鸾却摇摇头道:"长鸾只是奉娘娘的意思,将衣服给她换上,然后带到了王陵。长鸾也不曾注意,郑妃会自毁容貌。""自毁容貌?辛美黯她..."阮朱琪惊愕了一番,脸上有些难看,喃喃道,"是了,辛美黯才是最爱千傲的人。我害了她,害了千傲。"
"娘娘谬矣,情爱之事,由天不由人。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郑妃对王爷如此,王爷对娘娘如此,陛下也是如此,又能说是谁对谁错呢?"长鸾劝解着,却始终低头目光注视着地面。
"陛下?哼!"阮朱琪冷笑一声,"本宫差点忘了这次来找你的目的了,若本宫要韩大人秘密前往金墉,韩大人可办得到?"韩长鸾思索了一番,道:"两军交战正在金墉,长鸾可以避开朝廷接近金墉城,但长鸾不会武功,恐怕难以到达周军营中。"
不问、不怀疑,知道阮朱琪想要他做的事情,却只思考执行任务的难度。阮朱琪对韩长鸾的表现很是满意,说道:"本宫会让齐恕助你一臂之力,定不会让韩大人有性命之忧。"齐恕闻言,往前走了一步,向韩长鸾行了一礼。
"齐小哥有礼了。"韩长鸾打量了一眼齐恕,"如此,长鸾领命!"
阮朱琪缓缓从腰间取下鸳鸯羊脂玉,握在手里很是不舍地抚摸着,良久,才微微叹息一声,将玉佩递给韩长鸾,说道:"你去金墉城,想办法见到那个职位最高的人。齐恕只能帮你躲过齐军和接你回来,进了周军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小心了。你见到他,就说你曾承了一个女子的恩情,后来这个女子死在高纬的逼迫下。你告诉他,斛律光会从河阴南边的一条小道包抄,断了他的后路,要他万事小心!"
阮朱琪说着说着,关切之情即使不看她的表情,也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韩长鸾弯腰做了大大的一揖,道:"娘娘放心,纵使此去无回,长鸾也一定会完成娘娘的嘱托的。"阮朱琪扶起韩长鸾,微微一笑,道:"本宫说不会让韩大人有性命之忧,定不会食言。齐恕不陪你进周军军营,但会在暗中保护你。你放心吧,如果有危险,他一定会出手的。"
阮朱琪在齐恕的掩护下,飞快地往因风苑赶回去。一路上甚是顺畅,阮朱琪心里有些奇怪,宫里的守卫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穿过小竹林,齐恕带着阮朱琪从一处宫墙翻进去,里面齐方和芸香在接应着。
"陛下还没来?"阮朱琪算了算,散朝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难道宣十度没有直接往因风苑来?阮朱琪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感觉。"陛下似乎留了左相和骠骑将军在议事。"齐方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据实汇报。
"嗯。"阮朱琪点点头,径直进了寝殿,迅速换好一套水蓝色的宫妃的衣服。回头就见芸香的表情不太自然,便说道:"自打本宫回来,你的表情就一直僵硬着,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好歹也侍奉了本宫这么些时间,你有什么要求,本宫酌情也是可以允诺你的。"
"小姐...小姐真的要一直待在皇宫当娘娘吗?"芸香踟蹰着还是问了出来。"本宫已经是娘娘了,难道还能改变吗?你若不愿意,本宫可以送你回右相府,当然也可以送你去皇后娘娘那里。你想怎么选,直接告诉本宫便好,本宫不会为难你的。"阮朱琪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芸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小姐,芸香是右相府的家生奴婢,老爷夫人让我来伺候小姐,芸香这辈子就只认小姐一个主子。芸香只是不想小姐这样委屈自己,芸香没有别的意思!"芸香哭得很是委屈,阮朱琪恍惚间想起来当初刚到斛律府的时候,这个丫鬟不顾自己的冷脸,对自己的吩咐无不听从,累得跑前跑后...
"去把这些衣服洗了吧,今天的事本宫当做没听过。"阮朱琪顺手指着地上散乱着的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不再看芸香的表情,一抚袖往殿外走去。不过半刻钟,宣十度就坐着帝撵过来了,一进因风苑,他便拉着她的手,有些歉意地说道:"朕今日在朝上说的有些多了,来晚了些,絮可不要闹脾气啊!"四目相对,她无所谓地浅浅笑。
因风苑的柴房外的一口井旁,水哗啦啦的溅了一地。芸香浑身已经湿透了,还在跟盆里的衣服较着劲。她原也是侍奉斛律岚的贴身丫鬟之一,因心地单纯被斛律岚送到阮朱琪身边,充其量也就洗过一些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阮朱琪知,芸香也知,阮朱琪这种支开她的方法,是一种变相的惩罚。背叛,主子最讨厌下人的背叛!
芸香的眼眶里慢慢湿润起来,当初阮朱琪对她不理不问、甚至穿衣起夜都不要她靠近的时候,她不曾难受过;斛律光要她假扮阮朱琪进宫,她明知这一次九死一生,也不曾迟疑过;可现在阮朱琪变了,她觉得心里被堵着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盆子里,芸香慌忙擦了擦脸,换了一盆水重新洗。忽然,一只厚实的大手出现在芸香视野里,从芸香的手里夺过衣服。芸香愣傻傻地抬头,却是齐方。齐方嘿嘿一笑,道:"别哭啦,不就是洗个衣服嘛!洗不好主子又不会骂你,你是不是不会洗衣服啊?"
芸香楞楞地点头,齐方"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你跟主子一样,那叫什么来着?"齐方想不起来了似的,伤脑筋地抓耳挠腮着,忽的灵光一亮,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哦,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一下拍的真响,齐方说完那句话之后,只觉得自己眼前天旋地转了好一阵子。齐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瞥见芸香捂着嘴偷笑,当即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真是笨,差点把自己打傻了。"
"噗..."芸香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齐方傻傻地看了一下,道:"对嘛,就该笑的。"芸香脸红了一会儿,低声道:"谢谢你。""不谢不谢!"齐方连连摆手,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主子的...啊呸呸,我是说,我们都是为主子好...我们..."
齐方越说越着急,觉得自己这样说也不对,那样说也不对。芸香反过来安慰道:"不急不急,齐小哥慢慢说!"齐方听话地点点头,理了理词句,说道:"我其实是想说,主子不是坏人,虽然有时候有些脾气,但心里还是念着我们的。你不要怨主子,主子心里的苦恐怕不是我们能体会的。"
芸香将信将疑,眼睛出神地望着别处,忽地瞥见了院门极快地闪过一丝水蓝色的衣角,当下开心起来,蹦跶着抱了齐方一下,喊道:"齐小哥说的是真的,嘿嘿,小姐果然没有嫌弃我!她刚刚躲在那里看我呢!"芸香兴奋地指着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