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傲心中一动,心里苍凉之感更甚,他将手背在身后,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说道:"不,你信错了人。千傲,做了那些事。"阮朱琪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千傲竟亲口说他做了那些事,这怎么可能?她连忙摇头,道:"你莫要骗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把柄在宣十度手上?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想办法。你不会做那些事的,钱财于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不会这么做的!"
"絮儿,我,收了别人的钱财,是真的。"千傲一字一顿地说道。阮朱琪错愕了,咬了咬嘴唇,声音低弱地问道:"为什么?"千傲色苍白如纸,伸手捋了捋阮朱琪鬓边的碎发,情绪异常地低落:"絮儿可知,千傲此番去晋阳,沿路上军民围道迎接;你可知此番我接手晋**,是史无前例地顺畅,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你可知边区只知兰陵王而不知有陛下?"
"千傲!"阮朱琪喉头哽咽了一下,眼眶湿润了,伸手主动抱住了千傲。千傲接着说道:"千傲六岁,叔叔夺了父亲的权,我亲眼看着父亲被叔叔杀害。絮儿你可知,当时我心里多么害怕?我躲在柜子里,吓得直发抖。絮儿,这高家的皇室,想要生存真的好难。你看太上皇,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亲侄子,还强占了嫂子。我真的很怕,宣十度他已经不信我了,我的名声越好,就越危险。"
两行清泪从阮朱琪的脸庞滑下,阮朱琪低声啜泣着,抱紧了千傲,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陪你,不管发生什么事,絮儿都陪着你!"
斛律岚在外面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阮朱琪从王府里走出来,却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姐姐!"斛律岚喊了一声,阮朱琪却似乎没有听到,上了马车之后便呆坐着一动不动,神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斛律岚微叹一声,命令车夫慢些驾车。
我亲眼看见父亲被叔叔杀害...阮朱琪的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一个画面:她躲在床底下,阮文邕在她身旁,紧紧地捂住她的嘴,让她动弹不得。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三叔阮文觉将奸臣易萨保送来的毒酒咽下,然后倒在地上,嘴角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阮朱琪的视线迷糊了,泪水倾盆而下,那一刻她恨。她恨爹爹和四叔不管三叔的死活,她恨这江山权位害了她最爱慕的三叔。江山算什么?她要的是三叔,她要的是爹爹...
"姐姐怎么了?"斛律岚焦急的声音唤醒了阮朱琪。阮朱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原来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过去的,她厌恶权谋纷争,她厌恶高高在上的那群人。当年跑到北齐,她毫不犹豫地倒戈指向自己的国度。因为厌恶,所以没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所以可以轻易地放下和毁坏。她不要国,她只要家。
"我没事,别担心,送我回去吧!"阮朱琪擦了擦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兰陵忠武王收取贿赂,经大理寺查实,确有此事,千傲供认不讳。宣十度当即下旨,削去兰陵忠武王的"忠武"二字,收回贿赂所得之资,罚俸一年。阮朱琪在右相府收到这些消息时,立刻松了一口气。"宣十度毕竟不是易萨保那些人,到底还是念着千傲的。"阮朱琪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柳絮方才说什么?"
斛律光洪亮的声音吓了阮朱琪一跳,阮朱琪忙行礼道:"见过爹爹。不知爹爹已经议完事了,柳絮方才无礼了。"斛律光挥挥手,豪气地说道:"你与爹爹何必讲这些虚礼?柳絮此番来找爹爹,所为何事?"
阮朱琪有些羞涩地低垂着头颅,小声道:"女儿前来,是为王爷之事。"斛律光闻言,脸上有些遗憾地说道:"高将军此举,虽是违背道义,但...但也是情有可原。高将军惧怕功高盖主,柳絮你当理解他。"
"女儿知道。女儿此番过来,不是要说千傲的不是,为的是..."阮朱琪犹豫了一瞬,接着道,"为的是与千傲的婚事。"阮朱琪说出口来,瞬间红了脸,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斛律光闻言,脸色一变,义正言辞地说道:"柳絮,虽然高将军犯了错误,受到了陛下的惩治,但我们斛律府的人也不能因此就跟高将军断绝关系。你与将军的婚事,也是不能因此而废弃的。这件事,为父可依不得你。"
阮朱琪又羞又恼,有些急躁起来,斛律光怎地误解了。阮朱琪看了两眼斛律光严肃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咬咬牙说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说,我与千傲的婚约已经拖得太久了!"阮朱琪说完,耳朵根子都烧了起来。斛律光闻言,恍然大悟地大笑起来,道:"原是如此,是为父误会了!柳絮莫急,这种事得让男方先开口嘛!"
阮朱琪闻言,着急地抬起头,正对上斛律光取笑的表情,又羞得低下头,小声说道:"爹爹说的有理,可眼下千傲犯下这个事,定是无心顾及这些的。女儿担心他一路消沉,所以...所以..."斛律光赞许地点点头,道:"柳絮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我们要帮他一把。这件婚事若是做成了,定能让高将军振作起来的。这件事就交给为父吧,你好好准备着。""有劳爹爹了!"阮朱琪连忙从斛律光的书房退了出来,跑到凉亭上大口喘着气。"阮朱琪啊阮朱琪,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居然主动要求把自己嫁出去,真是不怕羞!"
阮朱琪对着空气骂了一通,忽又想起千傲那夜的情景,又碎碎念道:"千傲那么可怜,若嫁过去能让他开心一下也无不可啊!反正对我来说又不损失什么,权当是还他救我之情吧。"
惩治兰陵王的告示贴了满大街都是,但不出三天,邺城百姓的注重点就转移到了兰陵王大婚之事上。街头巷尾的茶楼里,人们纷纷聚集在一堆,谈论着千傲和阮朱琪的婚事,七嘴八舌地赞扬着柳小姐如何美貌,兰陵王如何神武,两人如何般配等等等等。一时间,人们全然忘却了千傲前不久才贪赃的事情,又或者贪赃的事情一点都不影响兰陵王在人们心中的形象。
兰陵王府张灯结彩,采购的物品一箱箱往王府里搬送。赵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地点算着,加上以前准备好的那些,这下子婚礼的规格从简朴变成了奢华。赵管家原本还有些担心千傲会不满意,但瞥见千傲嘴角荡起的笑容时,瞬间明白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张红色的请柬从兰陵王府一路送到了宣十度手上,宣十度的脸色铁青,婚期在三天后,来的还真快。手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宣十度猛地将请柬撕了个粉碎。侍奉在侧的宫人都惊得往后一退,穆提婆却"刚好"在这时走了进来。
"陛下既放不下,就不要放下好了。这天下,有什么是陛下得不到的呢?"穆提婆一副看穿了宣十度心思的模样,信心满满地露出笑容。宣十度怒地把捏在手里的碎片砸向穆提婆,大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揣测朕的心思!"
"微臣不敢!"穆提婆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上,说道,"微臣方才胡说八道,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陛下息怒!"穆提婆再三叩首,眼角的余光向上瞄了两眼宣十度的表情,接着说道:"微臣只是觉得柳小姐这般被斛律将军当做工具,送到了兰陵王身边。着实不值。柳小姐这般可人的女子,不能跟一个疼惜她的男人在一起,太可惜了。"
"闭嘴!"宣十度冷冷地吼道,吓得穆提婆禁不住抖了几下。穆提婆跪在地上,只觉得头上有一种阴冷之气渐渐压向他,压得他就快要踹不过气来。几滴冷汗从穆提婆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把赌注押在阮朱琪身上的决定了。
压抑,死一般的压抑,穆提婆浑身发抖,甚至觉得自己快活不过去了。就在他几近崩溃之时,宣十度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帛巾,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卷起来塞进一个密封的小盒子里。"你过来!"宣十度冷冷说道,穆提婆连忙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宣十度身边。
宣十度取出一道空白的圣旨,穆提婆会意,立刻拿起了毛笔。宣十度握紧手里的小盒子,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缓缓说道:"兰陵王闫千傲,功高盖主,掠取下属钱财,意图举兵谋大事。今朕念及兰陵王往日战功,特赐毒酒一杯,死后仍以王爷之礼下葬。"
穆提婆闻言手抖了一下,惊慌地看了眼宣十度,正对上宣十度瞪着他的眼神。穆提婆一个激灵,连忙将宣十度的原意整理一番措辞,写在了圣旨上。穆提婆写完,呈上圣旨恭请宣十度过目。宣十度看都没看一眼,取出玉玺在左下角盖上,然后将手里的小盒子丢到穆提婆手上,说道:"你去传旨的时候,把这个盒子给他。一会儿会有内侍带着酒跟你一起去的,你到外面候着吧。记住要看到他喝了酒,才许回来复命。"